将呈现着烟粉色色泽的液体缓缓从调酒杯注入到摆放在吧台上的水晶杯时，眼前那一气呵成的‘作品’令身穿黑白制服的冰室长长的吁了口气，从腹滴腾升而起的成就感令自己不自觉的仰起了下巴，随即按下了摆放在吧台最右侧的服务铃，目送着前来接应的服务生小心翼翼的将这杯由自己亲手调制的鸡尾酒送到了等候已久的客人面前。

在这家由自己的‘情人’一手创立的西餐厅工作已经过了半年的时光了。正式从全国知名的院校毕业、却放弃了研究院的进修机会正式成为一名调酒师的冰室是这家餐厅的唯一调酒师，同时肩负着餐厅经理的职能，就好像为了满足那个男人的执着一样、与他共同管理经营着两人共同的‘梦想’。自己对火神的厨艺是有自信的；男人有着他人无法比拟的天赋、可同时也有着显而易见的缺点，但对烹饪就料理的热爱还是让他在这片领域创下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再加上过往做学徒时累积的资源和经验，年仅26岁的火神即便是在创业的初期也不曾遇到过非常严峻的挑战，餐厅的经营成果目前仍旧有些不温不火、但总体还是在往良好的方面发展，客源以及收入也随着知名度的快速攀升而渐渐稳定了下来。

“冰室先生，用晚餐的客人大部分都已经用餐结束了，需要将大的餐桌做拆分么？”

餐厅的正式营业时间是晚上六点，且采用预约制；待到过了九点之后、餐厅会以酒吧的形式对外开放，直至深夜两点营业全部结束。听着与自己穿着相同制服的服务生如是低声向自己询问道，正准备走出吧台、亲自代表餐厅的经营者向几位固定的熟客寒暄的冰室下意识的点了点头，一声‘都换成两人位吧，音乐也可以更换一下’使得对方立刻小跑着回到了大厅，麻利的收拾起了餐桌、重新铺上了深红色的餐布。

“进步很大呢……看来在这半年的时间里，每个人都下了不少的功夫啊。”

一手创办了这家餐厅的‘总厨’非常年轻，这也导致了选择留在这家餐厅工作的从业者普遍也都比较年轻，平均年龄也才二十五岁，其中还有不少在校就读的大学生、冰室至今都还清楚的记得自己第一次与这次团队正式会面时的诧异与强烈的不安。

（太年轻了，而且大部分之前都没有过在高档的西餐厅担任过服务生的经验，你真的放心将前线交给他们吗。）

比起焦虑、更多的是对火神那不够纤细敏感的个性感到的无奈。面对自己的质问，一时显得有些语塞的‘总厨’支支吾吾了许久，然而男人并没有敷衍、更没有随便寻找借口来搪塞自己，相反的，他耷拉着脑袋、思考了很多；最终，一句‘每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惹得冰室重重的叹了口气，随即将手中那成册的简历放回了原位，任由沉闷的思绪转化为隐隐的疼痛、向着大脑的方向蔓延。

（所以我想给他们一次机会，万一发生什么状况我会负起责任的。）

（光是管理好后台的厨房对你已经是一个很大的挑战了。算了……我来想办法吧，你先通知所有人三点准时报道，我会先开个简单的会议了解下现阶段的情况，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了。）

冰室虽然有在夜场的酒吧工作的丰富经验，但对于餐厅的经营也还只是‘初心者’，该如何提升服务、扩张市场宣传、加强人员管理……太多太多的难题等着两人去解决，可每当两人绞尽脑汁、不断从各种各样的经验和教训中一一克服那些难关时，前所未有的成就感也逐渐让冰室忘记了那些如同梦魇般纠缠着自己的忧虑，而如今、看着坐在大厅内享受着美酒与料理的客人一边欣赏着抒情的音乐、一边在柔和朦胧的灯光下交头接耳时，下意识挺直了腰杆的冰室在桌位之间穿梭着，时而弯腰与经常光顾的熟客有说有笑，时而向不曾见过的新面孔送上由店内几位手巧的工读生亲手制作的小礼物。

“二位晚上好。在下是本店的经理——冰室，请问今晚的菜品二位都还满意吗？”

就在自己来到位于厨房最近的四号桌位时，眼前正面对面坐着的两位男性在冰室开口的瞬间近乎同时循声抬起了头，一位是有着一头金色短发、戴着耳环的男子。他的相貌非常英俊，细长的眼眸与挺拔的鼻梁使得他的面部轮廓显得格外立体，也非常的惹人注目，而相比之下、坐在餐桌另一头的男性则要显得朴素得多，可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眸与浓密的剑眉却给冰室留下了非常强烈的印象，微蹙的眉头与似乎有些闷闷不乐的表情更是让身为餐厅管理着的冰室感到有些紧张。

“如果二位对今晚的用餐又任何不满意的地方请务必告知在下，您的意见对我们而言是非常宝贵的，请不要感到忌讳。”

“毕竟是小火神的店，菜品的味道当然没的说，我觉得很满意哦。”

熟悉又诙谐的称呼使得冰室在心中暗暗一惊。开口的是头顶金发的男子：他的脸上挂着看似亲切的笑容、可笑意却没传达到眉梢，与此同时、那双细长上扬的眼睛似乎别有意味的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露骨的视线不免让一向注重隐私和距离感的冰室感到有些不适。

“小火神他现在还在忙吗？能不能帮我和他说下‘海常的黄濑’来了，方便的话出来见一面吧，这么多年没见、老对手想和他叙叙旧了。”

“……原来是总厨的朋友啊。我明白了，那我去厨房问一下，是否方便得看总厨的意思了。”

“…………”

两人交往了那么久，出于冰室的处事原则、火神从来不会过问自己的人际关系，而冰室也不会主动去打探男人的私生活，可双方都不会对彼此而有所隐瞒。男人的朋友称不上多；太过专注料理修行的火神除了工作之外、近乎将仅剩不多的时间全部都投入到了自己的身上，就好像是为了弥补过往那段彼此疏远的时光一般、男人的用情确实让自己感动，但偶尔也会让自己觉得太过凝重。

（没想到大我还有那样的朋友……真是稀奇。）

能够让火神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称呼为‘朋友’的人除了黑子之外，还有一些学生时期同社团的同学和前辈，而刚才那个自称为‘黄濑’的男人冰室一次都没有听男人在自己的面前提起过。海常？老对手？莫非是在社团活动的时候认识的吗？隶属于其他学校的选手？一边思考着、一边来到正忙着结算账单的副经理身旁叮嘱了几句的冰室迈着有些散碎的步伐推开了挂有‘仅限员工进入’门牌的大门，浓郁的香气与腾升的火焰构建起了与前厅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

“大我人呢？他现在方便吗？”

碍于厨房的所有人都在忙碌，生怕自己打乱他们工作节奏的冰室只能找来了正忙着清洗厨具的工读生，而生性有些害羞的男生在与自己目光对视的刹那莫名红了脸，一声支支吾吾的‘总厨正在试菜呢’让冰室默默在心中叹了口气，随即轻轻拍了拍对方的肩膀、紧接着便朝着厨房的深处走去。

“谢了。你忙你的吧，打扰了。”

“不、不客气！”

店内的大部分员工都直到自己与创始人的火神是这家餐厅的共同经营者，但对于两人的‘恋情’、无论是冰室还是火神都非常默契的选择了保密，一是不想让多余的猜想令人心变得涣散，二是不想在与媒体打交道的过程中发生不必要的意外。一旦进入了工作状态、两人无疑是优秀且专注的，很少会因为私情而妨碍工作上的判断，可相互扶持的习惯也没少让自己担心不善掩藏心事的火神会因为冲动和松懈而露出马甲，尤其是男人看待自己时的眼神。想到这、不禁感到一丝烦躁的冰室顿了顿神，直到游走的视线捕捉到了正在工作台前弯腰书写着什么的‘恋人’、下意识加快了步伐的冰室呼唤着男人的名字，而很快察觉到了异样的火神也警觉的抬起了脑袋，诧异与惊喜的表情让他那张硬朗的脸蛋看起来有些稚气。

“辰也……？你怎么到厨房来了？难道是发生什么事了？”

“有人吵着要见你。对方可是个大帅哥呢，你有没有印象？”

满是调侃意味的质问让比自己还要高大的‘义兄弟’满脸疑惑的挑了挑眉，一声斩钉截铁的‘没有’让冰室忍不住笑出了声，随即拍了拍男人的背脊、继续启唇说道。

“对方自报家门说是‘海常的黄濑’，还想和你叙叙旧来着，语气听起来还很熟络。”

“‘黄濑’……啊！想起来了！那家伙怎么来了……”

短暂的沉思过后，似乎有了些许眉目的火神不自觉的瞪大了双眼，可很快、恍然大悟的释然立刻变为了厌烦的不耐，只听男人在音落之际咋了咋舌、冰室很少看到火神在自己的面前流露出这样的情绪，再联想到方才那名为‘黄濑’的男人那有些自大、甚至傲慢的态度，之所以对方的存在会让器量颇大的火神摆出这样的神色的理由，对冰室这样敏感的人而言的确也不难想象。

“以前在IH的时候有交过手。虽然我不怎么讨厌他，但是怎么说呢……我不太会和他打交道，性格方面不是很合得来，想想就觉得麻烦。”

“他可是很亲切的称呼你为‘小火神’呢，害我吓了一跳。”

当那个诙谐的称呼从自己的口中蹦出口时，顿时语塞的火神一脸狼狈的眨了眨双眼、紧咬着牙关。显然，男人不喜欢被这样称呼，更不想让冰室知道自己竟被外人这样称呼，而沉浸在戏谑对方所带来的快感中的冰室则毫不避讳的大笑起来，惹得其他正在忙活的员工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朝着两人的方向看来。

“好了好了，不欺负你了。既然对方吵着要见你，那你赶紧去吧，别让客人等太久。”

在自己的‘让步’下、摘下了厨师帽的火神重重的叹了口气，一声满是无奈的‘我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相处’让冰室也跟着一同耸了耸肩，不得已、主动提议和对方一起去的冰室就这么紧跟在‘总厨’的身后，来到了黄濑就坐的桌位跟前。还没待到火神开口、脸上立刻绽放了笑容的火神便冲着两人挥了挥手，一声声‘小火神’不仅惹得自己的‘义兄弟’面红耳赤，也让周围的客人纷纷掩嘴偷笑起来。

“白痴……！别叫的那么大声啊！都说了多少次了、别用那种奇怪的称呼叫我！”

“有什么关系嘛，这可是我对一个人实力的认可的证明耶，呐？笠松前辈？”

“别问我，我才懒得管你的闲事。”

一直蹙着眉头的短发男人被黄濑称为‘前辈’，而似乎姓笠松的他从方才起就给人一种咄咄逼人的感觉，尤其是在面对黄濑的时候，男人的不留情面似乎令那总是自信满满的‘后辈’感到有些受伤。

“好过分啊，前辈……在外人面前你好歹对我温柔点嘛，我不是都已经主动向你道歉了吗，你为什么就是不能原谅我呢？”

“你的这种态度只会让人觉得今天的饭局又是一场你精心布置的‘陷阱’罢了。原不原谅是我的选择，不要以为这世上所有事都会由着你的性子来，……我走了。”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口袋中取出了钱包的笠松就这么冷着脸、丢下了一张万元的纸钞，留下一个薄情的背影，消失在了所有人的眼前。男人的无情与冷漠让身为服务人员的冰室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而站在自己身旁的火神更是六神无主的挠了挠头发，时不时的用余光打量着一动不动坐在座位上的黄濑，而男人却要比身为局外人的两人要来的冷静沉着的多。果然还是不行啊……这点小恩小惠根本打动不了前辈呢；满是自嘲意味的感慨让敏感的冰室很快的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同寻常。眼看着探出了右手的黄濑拿起了被丢在桌面上的纸笔，凝重又满是悔恨的叹息与彻响在打听内的轻快旋律实在称不上搭调。可他还是静静的坐在那，若有所思的看着桌子的一角；修长的手指紧紧的攥着那张钱币，就像是死死的揪着维系着自己与那早已远去的男人之间的那根细绳一样，浮现在眉宇间的懊恼莫名的让冰室想起了曾经的自己。

“可‘早知现在何必当初这种话’又怎么轻易说得出口呢……”

“…………”

身为外人的冰室当然不可能知道两人之间的真实关系，但不知为何、黄濑的那一声呢喃却迟迟回荡在自己的内心。因为都是男人才明白，即便每个人都会犯错、却有着大把不愿承认这些错误的人，这与视而不见是不同的。正因为心怀强烈的悔恨才会懦弱的想要逃开，所谓的‘人’原本就是这样自私又胆小的生物，自己也好、火神也罢，甚至连那两个陌生的男人也一样，他们都因彼此的错而背过了身，也因彼此的错而无法轻易将对方割舍。

“辰也，我洗好了。”

就在自己一边整理今天的账单、一边喝着新鲜的热牛奶时，从浴室走出了门的‘情人’赤裸着上身，眼看着他使劲用着白色的毛巾擦拭着红黑相间的短发，不禁被男人的举动逗乐了的冰室不自觉的扬起了嘴角，随即放下了手中的铅笔，轻轻抬起了右手、托着脑袋。

“你那一杯我给你放微波炉里了，要是凉了的话你再热一下吧。”

“没事，我不太习惯喝热的，凉一点口感比较好。”

时间正值凌晨三点。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了二楼的两人先后淋了浴、泡了澡，待到处理完一些收尾工作之后就可以入睡，这样的生活节奏早已成了两人的习惯。听自己这般叮嘱后，大步走向了厨房的火神从微波炉里取出了盛着牛奶的马克杯，老虎图腾是用来代表男人的符号，也是自己在搬入这个家时特意带给对方的‘礼物’，而火神对于自己的这份心意也是异常的呵护。

“啊、对了。黄濑他那笔账就从我的钱里扣吧，就当是我请的他，感觉那家伙不太正常……不知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连你都察觉到了，应该错不了吧。”

在笠松离开之后，备受打击的黄濑花了一点时间重新整理了思绪，当男人再次面带微笑、从座椅上站起身的时候，主动提出免单的火神以‘老相识’的身份说了几句宽慰的话，贴心的话语让身形高挑的男人忍不住大笑起来。没想到连小火神都变得那么体贴了，看来我们是真长大了呢；一边如是笑着感慨道，一边穿上了外套的黄濑在临走之前与火神交换了联络方式，此时、曾经在场上与对方交过手的火神才得知对方竟真的成为了一名飞行员，就连一旁的冰室也感到有些意外。

“那家伙曾经说过自己只是听从家人的安排才选择报考航专的海常，我原本以为他毕业之后就会立刻转行的呢，没想到竟然真的开起了飞机。”

回忆着往事、过去的点点滴滴如同泼墨一般随着男人的陈述逐渐在自己的脑海中构成了一幅幅鲜活的画面。坦白说，黄濑留给冰室的印象称不上好：男人的笑容非常轻浮，谈吐之间也流露着幼稚的自大；就连试图挽留笠松时的态度都像是一种胁迫，可同时冰室也明白，对于好面子的每一个男人而言、越是在虚张声势的时候内心就越是感到卑微、无助，然而笠松并没有屈服于男人所发出的‘求救信号’。他走的非常坚决，但这份决绝却并没有将黄濑衬托的非常可怜。

“不过从前那家伙就一直很善变，一会儿一个想法，搞不懂他。”

“每个人都是有两面性的。我倒是觉得对方是故意摆出一副玩世不恭的轻浮模样，直到有个能够点破他这些表象的人出现为止。”

好了，这些毕竟都是别人的私事，我们还是不聊了吧。

说着，合上了记录用的账本的冰室从座椅上站起了身，而就在火神也试图起身、跟自己一同回房的时候，一个闪念迫使自己转过了身，就这么怔怔的凝视着对方那双乌黑的眼眸，始终在心底翻腾的违和感驱使着被牛奶温热了的双唇凑向了男人的耳廓。

“我想了想……果然我还是得多了解一下你的社交圈比较好吧。要是早知道对方是那种个性的话，我就不会用那样毕恭毕敬的态度去招待了，总觉得自己输给他了。”

“啊……？我是不介意这种事啦，反正都是男人、也比较好说话。”

迟钝的‘义兄弟’似乎一时还不知该如何安慰自己那有些受挫的自尊心，可听着他那真诚又纯真的话语，按捺不住怜爱的冰室在微笑中轻轻拥抱上了对方精壮魁梧的身体，肌理的接触所萌生的安心感使得两人都情不自禁的闭上了双眼，任由思绪漂浮在这短暂的温情之中。

“其实我一直都很想把你介绍给大家，而不是把你当作我的一个‘秘密’……因为辰也你对我很重要。”

“……谢谢你，大我。我们会等到这一天的。”

我相信。

——FIN.2020.1.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