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开窗户的那一刹那、迎面向自己吹来的寒风迫使笠松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而刺眼夺目的朝阳很快便带走了这短暂的寒意，暗示着春天的脚步正渐渐地靠近。

笠松并没有特别讨厌、或是特别喜欢的季节，可无论是谁恐怕都不会讨厌晴朗明亮的天空；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带走了睡梦的余韵，作为假期结束后的第一天、亦是新一年的第一天，这无疑是个好兆头，也让倦怠了的身体重新找回了些许的能量，使得笠松下意识的高举起了双臂、迎着阳光伸展着僵硬的身体，随即匆忙的为接下来的工作做起了千篇一律的准备。

节假日后的中古书店总是最忙碌的。不仅要清点留存下来的库存、许多人都会利用假期的时间做些整理或是扫除的工作，而那些不知该如何存放的旧书一部分会被当做可燃垃圾处理掉，另一部分则会成为可贩卖‘商品’流到自己的手中。

“哎呀，小幸。新年好~一大早就这么卖力啊。”

一边衔着还未来得及点上的香烟，一边启动开关打开了书店的铁门；就在自己打开背包、寻找拴着门锁的钥匙时，一声有些沧桑的寒暄使得笠松近乎本能的转过了脑袋，只见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含笑向自己点了点头，那是住在附近的居民、也是店里的常客。年近八十的老师出生在战乱的年代、却从小酷爱读书，至今都还保留着每月至少读一本书的习惯，惊人的毅力与饱读诗书的渊博令她散发着不同于常人的知性的光辉。

“千代子夫人，新年好。今天稍微起早了一些，在家也是闲着，索性就早点开始准备了。”

“年轻人可真好啊。那你先忙吧，我媳妇儿前几天帮忙打扫的时候正好帮我理出来几本书，一会儿我让她给你送来，就拜托你帮它们找一找新的主人了。”

在熟悉的常客中，也有像千代子这样对书本倾注了爱意、就像是自己的孩子般珍惜的‘怪人’。不为钱、更谈不上什么名利；这些通过捐赠得来书本都会被笠松放在店内某个特别的角落，有些被标注了非常实惠的价格，也有些可供来访的客人租借或是免费翻阅，直到与它对眼的某个人出现。

这才是我为何坚守着这家铺子的意义。年前，提着慰问品的笠松拜访了仍在医院静养的店长，而正在输液的老人笑容满面的留下了这样一句感慨，在他心中、这家中古书店是衔接着人与‘另一个世界’的桥梁：书中的世界，那时而浪漫绚丽、时而战火纷飞；时而悲切动人、时而危机四伏的世界……这是我坚守了那么多年的浪漫，我也非常感谢你能够替我继续守护着这家倾注了我毕生心血的书店。说道这，显然消瘦了许多的老人握上了自己的双手，既温暖、又轻柔的触感令自己的内心涤荡了起来，这是自己不曾有过的感觉，是永远无法从昔日那浑浑噩噩的职场生涯中得到的感悟与体会。

“收拾的差不多了，开店吧。”

在将堆积在后门的包裹一一搬进店内之后，戴上了口罩、换上了围裙的笠松拿起了手边的掸子，先是捋去了堆积在工作台上的灰尘，随即快速的将排列整齐的书柜清理了一遍。书店的面子不大，乍看之下有些凌乱，但不少客人就是喜欢这样的感觉，说是‘残留着昭和年代特有的韵味’，不知是夸奖还是调侃的话语没少让身为经营者的笠松感到为难。就在自己将用完了的掸子放回原位的时候，三声叩门声像极了某种暗号、从自己的身后传来，而还没等到笠松转身，就这么擅自走进了书店的男人抢先一步送上了殷勤的‘祝福’，浮夸的口吻令笠松暗暗在心中咋了咋舌。

“新年好啊，‘笠松店长’~感谢您过往一年对在下工作的支持与帮助，新的一年也请您多多指教咯~来来来，这是伴手礼，请收下。”

“少假惺惺的在那送殷勤。东西放我桌子后面就好，走，一起抽根烟去。”

十多年的交情让笠松与森山成为了无话不谈的朋友，除此之外还有正在家中酣睡补眠的小堀。今年是森山担任男人的责任编辑的第三年，或许是因为知根知底的关系，比起提供创作上的灵感、森山更懂得如何帮对方走出瓶颈的困境，那乍看之下总是卖弄着小聪明的‘挚友’实际上是三人之中最为敏感心细的人，就连笠松都不得不承认男人的身上有着自己值得学习的地方，可更多的时候、是对他那古怪脾性的无法招架。

“年里你都干了些什么？都不见你喊我们出来喝酒。”

接过了对方向自己递来的打火机，吞吐起了烟雾的笠松听着从一旁传来的发问，陷入了莫名的沉默。并不是自己有意想要对森山有所隐瞒，可的确自己确实不知道该如何开口：难道就这么坦白告诉他自己正在为该如何拒绝一个高中男生的追求而烦恼不已吗？想到这，甩了甩脑袋的笠松忽然感到后脑勺传来一阵疼痛，而目睹了自己这些怪异举动的森山则是轻笑了一声，满是调侃意味的举动令笠松不自觉的皱起了眉头，只能佯装笃定的抽着闷烟，任由烦躁的思绪不断在心口翻腾。

“看来是发生了什么事啊。不能说来听听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我自己不太擅长应付这种事罢了。”

“诶……”

笠松很想听听在森山、或是其他外人的眼中，‘黄濑凉太’是个怎样的人。三人曾一起露营、在山丘上看过星星，而即便是在那样美丽夺目的星空下，男人仍旧不懈的道着他对自己的那份执着，诉说着他对自己的那份思慕。

（请不要拒绝我这样喜欢你，当下就请前辈让我继续喜欢你吧。）

这样‘卑微’的告白，真的能别称为‘喜欢’吗？

每个人对‘恋爱’的定义都不一样，即使是像笠松这样迟钝又粗枝大叶的人，在面对喜欢的人的时候，也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冲动。想要传达这份悸动的冲动，想要将对方紧紧抱入怀中的冲动；想要亲吻、甚至更进一步的冲动，想要冲破彼此的心房、包容对方的全部的冲动……冲动的个性导致了笠松对‘爱’的理解亦是炙热且直接的。自己不擅长应付女人，直到现在、面对年轻女性的顾客时也仍会不知所措，但恋爱是不同的，爱慕着一个人的心情会帮助自己去克服所有的阻碍、只为能够牵起对方的手，而黄濑在凝视着自己的双眸的时候，在男人眼中的自己又是什么模样？无论是他那小心翼翼的告白，又或是不同以往的傲慢任性、就像是矮到尘埃里似的迁就，又是怎样的一种冲动呢？笠松实在想不明白。

“你就当是在听别人的事，不要想得太多。”

掸去了烟灰，清了清嗓子的笠松低着脑袋、不敢直视森山的眼睛，而闻言的挚友也非常识趣的点了点头，虽然男人平时热衷开自己的玩笑，而每每到了这样的时刻、森山永远都是那个最识趣的人，圆滑的处事作风与习惯了直来直往的笠松可谓是天差地别。

“是有关黄濑的事。呃……该怎么说……我觉得他太依赖我了，这对他的将来没什么好处，所以想问问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搞什么呀，原来是已经厌了啊，终于想要把对方甩了？”

断章取义的说法明明代表不了自己的本意，但不知为何、笠松竟一句话都反驳不上来，只能干瞪着眼、就好像出了水面的鱼一样半张着嘴巴。我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我也只是打个比方，因为在我看来就是这么一回事；见自己几度欲言又止，苦笑着耸了耸肩的森山将快要燃尽的烟尾丢在了脚边，随即仰头长吁了口气，继续启唇低语道。

“就算你没有自觉，我们外人在旁看的很清楚。那小子其实很喜欢你，那天露营的时候就已经察觉到了、他看你的眼神已经对你的态度与对其他人是不同的。我觉得‘依赖’这个说法不对，他的那双眼睛显然是对你有所企图，是‘捕食者’捕捉猎物时的眼神，你可别被他那像‘王子’一样英俊的表现给蒙骗了。”

“不至于吧……他只是比较爱对我撒娇罢了，也没你说的那么夸张……”

这就对了，这就是我所说的‘差别’，谁让你在这方面总是漏洞百出呢。

听着森山那一段一段对自己莫须有的指责，一脸茫然的笠松难掩烦躁的抓了抓脑袋，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在男人的面前感到如此的狼狈。真的是自己太迟钝了吗？笠松既不觉得黄濑看着自己的眼神虎视眈眈、更不觉得他对自己真的有所企图；相反，他对自己的‘无欲无求’才是让笠松感到六神无主的关键，如果黄濑真的对自己抱有企图，自己多少还能找到拒绝他的借口，而不会像现在这样试图从别人的口中找到解决问题的方向。

“这世界上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么单纯的。‘以退为进’这种手法在人际关系中很常见，况且那小子不是罪擅长卖乖了吗？你可别放松警惕啊。”

“……我并不觉得他是在卖乖，也不觉得他是在和我玩博弈的游戏，硬要说的话，就只能怪我自己松懈了吧。”

在男人不请自来的那一天，黄濑对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笠松都不想去判定它们的真假。依稀记得两人在用完简单的晚餐过后，临走前、黄濑还笑着说自己正在打工存钱，若是不再加把劲的话、可能毕业了都没法将那套《花与君与梦》全部搬回自己的家里，而男人的这番‘自嘲’却比任何的言语都令笠松感到心动。

（我还买了许多收纳箱呢，准备用来装那些书。不过说实话，那套书真的还挺无聊的……虽然刚开始的时候很有意思，但后来尽是些很琐碎的日常的小事，好几次都想要放弃了……）

（你不用逞强啊。要是觉得没意思，再卖给我好了，我会收的。）

见自己如是果断的道出了解决问题的法子，连连否认的黄濑使劲摇了摇脑袋，一声声‘我才没有想要放弃呢！’让笠松不禁笑了起来。自己很清楚男人为什么如此拘泥于将这一百多册的书卷全部读完：他只不过是为了想更多的了解自己、想要逼着笠松去履行两人之间的约定。看着他如此拼命的模样，笠松实在说不出‘以退为进’、‘擅长卖乖’这种话，说到底，无论是自己也好、又或是森山也罢，我们又究竟知道‘黄濑凉太’些什么呢？我们之中的谁又有资格信誓旦旦的说自己是了解他的呢？无论男人的内心有多早熟，无论他经历了多少同龄人不该承受的风雨，黄濑终究只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孩子罢了。他是需要关爱的，也有着想要去爱别人的斗志和冲动，他就是这样一个可爱又值得被疼爱的‘男孩’，在高塔上等待着能够将他从名为‘偏见’的高塔中解救下来的‘骑士’出现，但笠松不认为自己是他真正在等待的人。

“好了，这事就到这儿吧。下次要是遇见了黄濑你可别太过火啊！我不想拿这事去打击他，可能过了段时间他就会清醒了吧。”

留下这样几句严厉的叮嘱，重新回到了书店的笠松虽然并没有体会到如释重负、可沉闷的心口比过去的几天要来得轻松了一些。像这样复杂又不受理性控制的难题，或许只有交给时间解决、才会迎来最终的结果吧，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如是在心中暗暗感慨道，而跟随自己进屋的森山也并未表露出任何的好奇心，男人非常默契的尊重了自己的意愿、对黄濑的事业不再提及。不过我倒是有一句忠告，作为和你认识了那么多年的朋友，觉得还是有必要让你再好好想想；就在对方拿起了寄存在首映台的手提包、准备离开的时候，突如其来的‘提点’迫使坐在电脑前的笠松循声抬起了双眼，而森山那别有意味的笑容竟莫名的让自己感到一阵心颤，接踵而至的是从未有过的彷徨，令自己再次陷入了无止境的沉默。

“笠松，你有想过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吗？如果只是‘不想伤害任何人’的话，这点善心可称不上是‘觉悟’啊，到最后你可能会输的很惨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