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其实这篇PARO的根本是以【吉原】和【文乐】两个关键要素组成的,当时也是上日本文学课的时候脑洞大开……也读了很多文献,的确、吉原以及浮世文化对日本传统艺术做出了很多贡献(特别是对版画(也就是浮世绘)、文学创作(代表有井原西鹤和樋口一叶)、还有文乐和歌舞伎,能剧和禅宗这一块关系比较密切有点难懂……写的机会不太多),将这些要素串联起来感觉很有意思,所以在设定木日的时候我将木吉前辈摆在了文学这一块、是按照井原西鹤为原型设定成一个物语小说家,而井原西鹤的《好色五人女》被很多文乐剧场改编成了木偶戏,最著名的是青黑篇里的《八百屋阿七》。日向前辈这边则是人形使兼剧院的座长,因为那个年代女生是不能继承剧院的,不过现在能够见到不少女性人形使,所以青黑篇的最后丽子才有勇气以座长的身份露面,在这之前都是日向代替丽子冒充剧院的座长、真正打点着诚凛上下的是丽子,原座长是丽子的父亲
悠扬的琴声回荡在被烛光点亮的房间,靡靡之音宛如天籁般婉转灵动、时而亢进激发,就连庭院中的寂静也被明快激昂的旋律撩拨的荡然无存,高超的手艺让手持酒杯的木吉不禁大声惊叹、情不自禁的放下了小巧的杯子,用力拍打着双手,脸上那慢慢的笑意却让不远处的琴师略显羞赧的苦笑了起来。
“好曲子!真不愧是伊月啊。虽然我听过不少人的三味线、唯独你弹的曲子才能让我热血沸腾,莫非你的指法和其他乐师不太一样?还是说是你手中的这把琴另有蹊跷?”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玄妙的事。无非是熟能生巧罢了,就和人形使操纵傀儡一样、就比普通人多了那么一些狂热的心思罢了。”
打从记事起木吉就对这世上的万物充满着好奇:路边的花花草草,生活在深林中的珍禽异兽;时代的变迁使得老旧的街道发生了巨大的改变,如今、木吉已经很少能够在人群中看到腰系长刀的武士,也不再听到人们对商人的贬低与谩骂,取而代之的是焕然一新的共荣。木吉喜欢动物、也喜欢植物;喜欢在溪流淹没脚踝的沁凉,也喜欢躲在树荫下避暑的闲暇;可最让木吉深深着迷的是人心的善变与纤细的敏感,每当看人含笑落泪、或是在爱恨交织之间进退两难的模样,自己总是会情不自禁的拿起纸笔,在白洁的宣纸上书写下这些停留在瞬间的点点滴滴、记录下一则则离合悲欢的动人故事。
“都已经这个时辰了……木吉你今天不回去了吗?是打算在这里住下?”
优美的琴声在一声满是试探意味的询问中戛然而止,意料之中的发问迫使正低头品尝着美酒的木吉下意识的抬起了脑袋、迎着闪烁的烛火窥探着对方的神色,苦笑着耸了耸有些酸疼的双肩。原本是打算回去的,可日向迟迟不愿露面、我也没有办法啊;音落,佯装颓丧的木吉轻轻长叹了一口气,而闻言的年轻琴师也不禁露出了愁容,一声满是无奈的‘说的也是’使得木吉在心中暗暗失笑,指尖有意无意的摩挲着杯沿、杯中的美酒像极了清澈的潭水。
“毕竟当初是我信誓旦旦的夸下海口、扬言一定会说服他。可就从目前的形势来看,或许真的是我太自信了吧,唉……”
“没办法,谁叫他是‘日向’呢。你不就是中意他这一点吗?都那么多年过去了,你应该早习惯了才对啊。”
一个人的能力很有限、能接触这个世界的机会更是少之又少;所以木吉喜欢看书,喜欢透过朴实又细腻的文字去了解这个世界的风貌、以及那些不为人知的风土人情。然而读书只是其中的一种方式,除了读书之外、木吉偶尔也会去一些艺能剧场观看戏剧的演出,像是歌舞伎、能剧、以及在关西一带更为普及的木偶戏,自己也是在那时结识了诚凛、结识了日向、从而如同痴迷一般爱上了男人手中所操纵的人形净琉璃。
“是啊……得有五年了吧?当时我还不知道日向其实只不过是个学徒,又有谁会想到在舞台上操控着傀儡的人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初学者?景虎先生实在是太敢做了。”
回想起往日的种种,不禁捧腹大笑起来的木吉在伊月的苦笑声中站起了身子、晃了晃空落落的酒壶,一句‘我去打点酒’让手捧三味线的乐师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见自己的意图这么轻易就被对方看穿、难免有些受挫的木吉一脸狼狈的低下了脑袋,就好像落荒而逃的老鼠一样,灰溜溜的走出了昏暗的里间。月色很亮,夜风却有些阴凉;悦耳的琴声不断从身后传来,回荡在宽敞的庭院、好似花草在高歌。五年啊……竟然已经有五年了,岁月还真是不饶人呐;忍不住如是暗暗在心中感慨道,深吸了一口气的木吉缓缓迈出了沉重的步伐,朝着走廊的尽头走去,而坐落在尽头的是日向就寝的房间,紧闭的纸门上闪烁着男人的倒映,光是看着、就能让人感受到那满是拒绝意味的冷冽气息。
“日向。……日向,至少在我离开之间让我见你一面吧?只有一面也好,就连看你一眼也都不行吗?”
“……不行,因为我不想见你,光是看到你那张白痴的蠢脸就让我生气!”
自己与日向是在诚凛的舞台认识的,然而当时的诚凛远远不像现在这般兴旺,只是一个非常普通、又游走在瓦解边缘的小小剧院而已。文乐在关西一带颇为流行、可在江户一带,能剧与歌舞伎仍旧占据着主导的地位,甚至有不少人用着嘲讽的口气嗤笑着文乐那不温不火的尴尬地位,严峻的局面就好像一座大山、重重的落在了剧院经营者的肩上,而那人便是丽子的父亲,也是将日向带入文乐世界的恩师。
(好棒呀!刚才这出是《倾城反魂香》吧?!没想到能够在江户城里看到,实在是太厉害了!)
德川幕府的坍塌、维新运动的开始;巨大的变革为江户带来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各式各样新鲜的事物乘着黑船陆续涌入这一急于蜕变的国家,同时也带走了许多珍贵的宝物、好比人们对传统的崇仰。木吉就与大多数年轻人一样,因为新奇而热衷于收集一些西洋的宝贝,对西方的文学作品更是兴致浓浓;然而木吉并没有忘记自己是东洋人的事实,对于老祖宗遗留下来的传统、木吉始终抱持着浓厚的兴趣,甚至不惜花费时间用心钻研、苦苦寻觅,也因此去过很多地方,像是京城、以及大阪的竹本座。
(咦……这位客人您知道呀?看来是内行呢,幸会幸会。)
因为日向的演技实在太过精湛,无论是元信挥笔沾血画虎的场景也好,还是在银杏下与爱人宣誓厮守的画面也罢,日向的演绎可谓是一丝不苟,丝毫感觉不到任何蹩脚与生硬的地方,惟妙惟肖的演技让木吉忍不住在台下连连惊叹、几度失神,整个视野就只容得下日向与他手中的傀儡,清秀的外貌不同于撩拨着琴弦的乐师、透露着一股阳刚之气,深深撼动了木吉的心。
(哎呀,内行实在是谈不上。只不过我曾经在京城呆过、路经大阪,有幸在竹本座观看了文乐的演出,直到现在我都还记忆犹新、始终念念不忘,没想到在江户城里竟也能看到如此精彩的人形净琉璃,实在太让我惊讶了。)
还未来得及好好平复激动的心绪,以至于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不顾旁人的阻拦的木吉走到了舞台的幕后,直到丽子的出现才让自己停下了匆忙的脚步,就这么语无伦次叨咕了一番的木吉喋喋不休的说了好久。身形矮小的丽子并没有出声打断,尽管少女的脸上洋溢着些许困惑,可她还是将自己的话听到了最后、礼貌又不失大体的风度让木吉对眼前的少女心生了不少的好感,直到现在、丽子在自己的心中都是极为特别的存在,好似知己、却少了些许男女间的爱意。
(糟糕……!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都忘记自我介绍了。我的名字是木吉铁平,目前靠写字谋生、偶尔写点不入流的小故事……姑且算是个小说家吧,尽管不怎么出名就是了。)
(您好。我是日向丽子,姑且算是一个打杂的……客人您要是喜欢我们剧场的表演的话今后还请多多关照,如您所见、我们剧院尽是些不成气候的新人,若是您不嫌弃、欢迎再来观看我们的演出。)
(…………)
当时的木吉并不明白丽子所说的‘新人’是什么意思,认为这只不过是对方出于谦虚才随口说的一句客套话;而当自己得知在舞台上上演了一出出精彩戏码的人都还只不过是诚凛门下的学徒,木吉可谓是大惊失色、而在与日向数落之前,木吉与丽子的往来更为频繁,自己对那有着一头栗色短发的女性也的确心生过好感,可如今回想起来、这与爱情还是不一样的,至少与木吉理想中的恋爱截然不同。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亏你能够厚着脸皮留到这时候,换做是别人恐怕早就乖乖识趣、拍拍屁股回家了吧。”
在自己的苦苦哀求之下,总算是妥协了的日向从房间的里侧打开了房门,满是不情愿的表情让呆愣在门外的木吉不禁哑然失笑,但自己并没有生气、也没有为男人的无理取闹而感到恼火;相对的,对于日向的让步,木吉竟心存着感激,一句‘谢谢’使得对方微微热了耳廓,就算态度再怎么强硬、日向那骨子里的耿直让他很容易害羞,这也是男人可爱的地方,这是只有木吉一个人知道的秘密。
“然后呢?这回你又编了什么样的理由来说服我?”
“其实也没有什么理由啦……与其说是说服,倒不如说我想听听日向的意见,想听听你对五郎还有阿初的看法。”
“…………”
待到木吉真正了解名为‘日向顺平’的人形使,自己与丽子的交情已经到了不必客套的程度。凭借着饱读诗书的优势与对日本传统文学的了解,木吉与热爱文乐的丽子之间有着许多共通话题,可比起如何操纵人形使的精湛手艺、两人更多的事围绕着剧本本身谈天说笑,而聪明伶俐的丽子也在日益渐深的交情中察觉到了木吉的天赋,提议是否愿意尝试撰写文乐相关的剧本、从那一天起木吉才正式踏入人形净琉璃的世界,开始与各位人形使接触,日向便是第一人。
“还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吗?日向总是三句不离‘武士’、整日像说书先生一样和其他人说着战国武将驱驰沙场的故事;每当出演时代物的剧本的时候总会表现的兴致勃勃,换做是别的故事、你就全然没了这股兴致,把丽子气得半死呢。”
将空空如也的酒壶摆放在了脚边,别有意味的开场让坐在不远处的人形使冷哼了一身,随即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架、不理不睬的态度难免有些伤人,可同时也激起了木吉的斗志、因为自己知道无论日向表现的多么冷漠无情,男人一定会将这些话听进心里,他就是这样一个心慈又善良的人,这也是木吉为何如此欣赏男人的理由之一。
“只可惜时代物不是我的专长、我更习惯写世话物语,尤其是和吉原挂钩的故事,却没想到竟会让你这么着迷。”
“哼。只有像你这样的好色之徒才会写出那些不入流的故事。……这次的《夜蝶》是例外,我只是被故事中的人物吸引了罢了,毕竟你写的破文章也只有这么点看头了。”
灵感来源于生活,而塑造了生活的恰恰是人本身。比起那些歌颂战国武将辉煌战绩的时代小说、木吉更喜欢那些发生在民间的平凡故事,好比恋爱、好比亲情、好比友谊……耗费大量的笔墨去描绘人内心的细腻情感是木吉最为热衷的事,其中最为动人的莫过于游女们的爱恨情仇,那敢爱敢恨的渴望、那于事无补的哀愁,为此木吉经常频繁的出于吉原、试图用心去倾听每位游女的心声,但日向却不喜欢这些。倒也不是说他对女人毫无兴趣,只是顽固的认定男人那污秽又下流的色心应该全部收敛在心里,因此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耐,说白了、日向只是太容易害羞了而已。
“好久没听到你这么夸我了,我很高兴哦。无论是阿初也好、还是五郎也好,我费了很多心思去构思这两个角色,一直在思考什么样的结局与他们最为相称。”
一边说着、一边立起了单膝的木吉将手肘搁在了膝头,一手托着下颚。比起艺能者、日向跟像个武士,无论是坐姿还是他那冥顽不灵的个性,都与昔日提着长刀、大步走在街上的武士极为神似,想必男人一定有着鲜为人知的过去、而木吉也不打算试探太多,以免对方因此彻底远离自己。特别是阿初这个角色,前阵子我去吉原的时候在某个游廓听到了花魁‘阿静’的传言,以此为蓝本撰写了这篇故事,然后被丽子告知说想要改编成文乐的剧本、作为这个月新的剧目,争取在余地对外开演;说到这,稍许顿了顿神的木吉透过昏黄的烛火定眼打量着日向的脸色,跪坐在榻榻米上的人形使依旧一动不动、像极了一尊雕像,凝重的神情少了几丝方才的冷漠,仿佛像是在思考着什么一般、看似微不足道的变化却让木吉渐渐悬下了心头的巨石。
“不过我也有和丽子说过这次的故事不太适合文乐的舞台,毕竟有很多露骨的描写、毕竟阿初是吉原出身的女人嘛~啊哈哈哈……”
“……但是她有着孤高不屈的灵魂,一种视所有人为同仁的能力,这是她为什么能够笑得如此开朗的原因。”
“…………”
凡是从艺的人多少都会有着些许怪癖,人形使对那一尊尊逼真的傀儡娃娃情有独钟,从而少了些许人情味、得以在舞台上与人偶化为一体,经历了一场又一场曲折的爱恋。在排练时,日向与其他共通演出的伙伴常常会借着类似的话语开起彼此的玩笑,当初、只是静静坐在一排的木吉并不理解话语中的意义,可久而久之、自己多少能够明白这些自嘲背后的意思,对于操纵着傀儡的人形使而言,想要赋予傀儡生命必须交付出自己的灵魂,就好像通灵的巫术一样、可在此之前,人形使首先得将体内的灵魂变为自己需要扮演的人,只有这样人偶的举手抬足方能达到传神的境界、好似会流泪的活人一般。
“要是活在战火四起的乱世,阿初也一定会是个奇女子吧,或许也不至于落得如此悲惨的下场……你还真是个心狠手辣的男人。”
说到这、忽然抬起头来的日向愤愤瞪了自己一眼,凌厉的眼神惹得木吉再次苦笑,可比起最初、日向的态度的确软化了不少,男人似乎总算意识到先前那要求自己更改情节的要求只是不满情节为何如此编排而针对木吉的迁怒,可对木吉来说,自己的亲手创造的故事能够让如此顽固的日向露出这般哀伤的神情,这已经是一种不可多得的成就、是对身为作家的自己最崇高的赞美。
“一花一世界,一生一哀愁。生命终究只有一回,游女的一生更是如昙花一样短暂,但你却连无用功的怜悯都不愿给……好歹让他们在戏里能够有个双宿双飞的好下场啊,大白痴。”
“哈哈哈!我就是喜欢日向你的这种地方。五郎是由你来扮演……真的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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