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当有人问自己独闯由极道一手掌握的第三世界最重要的是什么,青峰都会毫不犹豫的回答‘义气’,对组织与同胞的忠臣是比勇气与胆识更为重要的精神,这种奢侈的信任更接近某种‘信仰’,若不是如此、在这样布满了凶险的世界很难一个人走下去,就算是青峰,也有不得不求助于人的时候。
“青峰君……青峰君,你还好吧?已经快要到熄灯的时间了。”
“…………”
嗡嗡作响的大脑快速的运转着,却因为需要思考的东西实在太多、最终也没能厘清任何的头绪;就好像一团模糊的马赛克拼图,五颜六色的‘板块’象征着自己的记忆,却无法好好的与眼前的证据衔接在一起,杂乱无章的烦躁感使青峰始终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的独自坐在房间的角落,无视黑子的劝告、默默望着头顶上方的天窗。
“再不抓紧的话就没时间洗漱了。……青峰君?你有听我说话么?”
“听到了。我今天不洗澡了,你要睡的话就先睡去吧。”
“…………”
闻言、先是有些犹豫的黑子最终还是识趣的离开了自己的身旁,明明介意却什么都没有追问,老实说黑子那识时务的个性已经不是一次给青峰产生一种得救的错觉,尤其是在这种节骨眼上、矛盾与挣扎不断在心中抗争着,而身为第一发现者的青峰不得不同时倾听心中的两种声音,一个正在叫嚣应当当面戳穿与自己共同效力帝光近十二年的‘兄弟’,一个则不断说服自己应当去相信,相信赤司绝对不会背叛组织、相信男人之所以那么做是另有目的。
(为什么赤司会将冲绳的开发权转交给别人……会里从来没人提起过这事啊!)
双手死死的攥着文件的边沿,强烈的动摇迫使青峰几次将视线从纸张表面移开;黑道与黑道之间直接交易项目的合同并不是什么罕见的事,然而事情无关大小、任何的变动都必须经过会长——也就是虹村的同意,没有男人的批准任何干部与伞下组织的头目都不能轻举妄动,更何况这次的项目是从前任会长——白金还在世的时候就已经窥探已久的‘肥肉’,作为关东最大的黑道组织,帝光之所以会赌上全部的财力与人脉途径争取这次的开发权,与帝光在业内的地位和尊严离不开干系。可谁也没有想到原本商谈的正顺利的企划突然成了泡影,开发企划的延期、直至最后的中止;不了了之的结局引起了帝光内部的口舌之争,流言蜚语化为消散不去的阴霾、笼罩了整个帝光会的上空,而灰崎也因此被赶下了‘奇迹的世代’的宝座,与赤司之间的不和传闻随着时间的推移愈演愈烈。
(你们一个个都给我洗好脖子等着!我一定会找出真正的叛徒给你们看看,到时候可别怪我没有好心提醒过你们!)
当时、被视为‘败家犬’的灰崎当着所有若头辅佐的面如此信誓旦旦道,可谁也没有将男人的话听进耳里,认定那只不过是不争气的迁怒罢了,就连青峰也不例外。青峰虽然承认灰崎胆识过人、办事的效率和手腕也不差,可对他那自负又浮夸的个性实在无心招架,就连普通的场面话都懒得与男人闲扯、很快顶替了男人的位置的黄濑就更是将他视为眼中的铆钉。
(尤其是你,‘虹村会长’。可别忘了越是懂你的人就越是能够轻易背叛你,这句话你可没忘记吧?)
(……这我当然记得,灰崎。所以现在距离我最远的人是你,你又有什么可以抱怨的?)
(…………王八蛋……!)
留下一句嘶哑的吼叫、就这么愤然离开的灰崎在这之后就很少出现在帝光本部,除了一年一度的年会之外、男人就好像将帝光视为晦气的存在似的,一个人依靠着自己身边的人脉维持着事务所的经营。即便如此、虹村还是会定时向灰崎给予财政上的援助,这个消息也是因为一次偶然从看守着帝光‘金库’的绿间那听来的,除了拨款之外、虹村与灰崎似乎在私下常常碰面,这让几乎彻底与灰崎决裂的赤司感到非常不满。
(可如果这次的‘权利书’是真的,那当时灰崎嘴里所说的‘叛徒’就是赤司了……?)
局势的扭转来的太过突然、让青峰实在没有办法产生应有的真实感,可偏偏一切却又太合情理。灰崎虽然在本部失去了地位、却活跃在帝光看不见的‘角落’;男人说不定是为了收集赤司背叛组织的证据才处处躲避着帝光,却竭力与身为会长的虹村保持着原有的‘兄弟情’。青峰不敢说灰崎这么做是出于对虹村的忠心、对帝光的忠臣,男人多半是想逮住这次机会重新夺回那些被赤司剥夺的一切,同时也能将赤司以叛徒的身份永远驱逐出帝光;可即便灰崎有着这样的野心,却远远不及赤司那般远瞩高瞻;想必赤司早就料到灰崎会心生这样的‘邪念’吧,所以才会用尽各种手段彻底抹杀男人的存在,甚至不惜将灰崎逼入绝境、让男人自愿逃窜进牢狱;又在这种冰天雪地的不毛之地派人将他杀害,唯独这个装有一亿现金以及这张足以证明一切的合同成为了他唯一的心头之患,又碰巧自己在几个月之后因为斗殴而被警方逮捕,青峰自然也就成了这次秘密计划的‘最佳人选’。
(糟了……越是细想就越是钻不出来……可恶……!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峰君,离熄灯就只剩下十分钟了,至少把脸给洗了吧。”
“呜哇……!哲、哲!?你什么时候来的,好歹出个声啊……”
“…………”
黑子的突然出现将越来越烦乱的思绪在瞬间戛然而止,心跳不受控制的砰砰跳动着,而就这么跪坐在一旁的‘幽灵’依旧面无表情的仰着脑袋、湛蓝的眼瞳虽然呆愣却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神秘感,男人的沉默就好像在暗示着什么似的,咄咄逼人的视线更是让心烦不已的‘暴君’不耐的挠了挠脑袋。
“知道了知道了……我去总行了吧。妈的……真麻烦……”
“青峰君,虽然我是外人,可有些事就算被外人知道也不会造成什么损失,所以你如果真的觉得那么心烦的话可以随时和我谈谈。”
“…………”
别有用意的暗示让正准备起身的青峰停下了动作,两人就这么面面相觑、沉默了许久,寂静的屋子里就只有黑子与青峰二人,回荡在走廊上的喧嚣就好像另一个世界、唯独流转在屋里的空气在瞬间凝结,迫使青峰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不过一切还是取决于你,如果你觉得事情和我无关所以不想多说的话也没关系。说着,稍稍挪了挪身子的‘幽灵’抬手挠了挠有些开裂的下颚,接着低声开口道。
“毕竟这是你们会里的事,我也帮不了什么忙……”
“你觉得我是为什么会来这里?”
一声唐突的发问让黑子半张着嘴、怔怔的坐在原地,唯独青峰一人阴沉着脸色、再次低声追问了一句,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网走的理由黑子究竟领会了多少,青峰实在很想领教领教,身为外人的黑子究竟察觉到了多少、意会到了多少;又有着什么样的猜忌、这些猜测是否又与事情的真相吻合。……一开始我以为青峰君只不过是来找回‘灰崎’留在这里的一亿日元,可就目前的情况看来好像事情并没有一开始所想的那么简单。见男人如是委婉道,忍不住嗤笑了一声的‘暴君’再次坐下了身子,自嘲的苦笑让对座的‘幽灵’陷入了沉默,而青峰却擅自侃侃而谈起来。
“连你都察觉到了,就我一个人被蒙在谷里……没错,我是被赤司派来调查那一亿日元的下落的,当然这的确是我的工作,只不过没想到那一大叠钞票下面还藏着那么危险的东西,老实说连我都吓了一跳,完全不知道该拿那东西怎么办才好。”
“…………”
灰崎因为那短短的几页纸张而丢了性命,一旦被赤司知道自己发现了这个铁箱、这也意味着除了赤司这位当事人之外、青峰就成了最接近事实真相的重要证人。要是男人知道当年这份权利移交书的下落已经被自己发现,赤司又该采取什么样的行动?是像当年对待灰崎那样剥夺自己在帝光内的权利与地位?又或是动用相同的人脉与攻势、将自己彻底扼杀在这间不见天日的人间炼狱之中?
“但是那家伙就立场上来说算是我的拜把兄弟,虽然我们也没喝过什么结拜酒……可毕竟一起奋斗了十多年,就凭那几张纸就让我认定他是叛徒,我做不到,更不想这么去做。”
“即便那个人想杀了青峰君呢?那也无所谓吗?”
“…………哲?”
明明是自己竭力避讳的可能性、却被身为局外人的黑子一语道破,然而残酷的话语却并没有让青峰动怒,虽然心中大吃了一惊、可竟有一种被救赎了的感觉,就好像心中的郁结终于化开了似的、迫使自己不得不面对眼前的事实。这只不过是我的一种猜测,灰崎是因为那份移交书才丢了性命的吧?现在这份移交书在青峰君的手里,你不就成了那个最危险的人了吗?说完、稍稍皱了皱眉头的‘幽灵’微微垂下了视线,担忧的脸色让青峰若有所思的挪开了目光,有些话、有些事,青峰其实比任何人都清楚;只不过经由别人的嘴脱口而出,心中的感受就会变得截然不同。
“我觉得这样实在是太不值得了,毕竟从一开始你也没有想到会被牵扯到这样的局面里来啊。”
“你说的太过了,哲。我是帝光的人,没能察觉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就已经是我的失职,是我能力不够、因为瞧不起灰崎所以完全没把他的一举一动放在眼里,要是我早察觉到这些端倪的话也不会让他就这么白白丢了性命。”
“…………”
灰崎的死、赤司的叛变、虹村的抉择……萦绕着三人发生的种种青峰竟毫不知情,这对身为干部的所有‘奇迹’来说恐怕都是一种耻辱,除了青峰以外、恐怕就连剩余的四人对此都没有任何的头绪。可事实的真相还不好说,我也只能赌一把、就看幸运的女神究竟站在谁这一边了。音落、伸手拍了拍对方背脊的‘暴君’就这么从原地站起了身,踱步来到置物架前的青峰突然停下了脚步,随即转身仰望着位于天井下方的天窗,灰蒙蒙的天空仿佛永远不会晴朗一般、像极了不详的征兆。
“现在的我……就只能试着去相信赤司而已,这是身为极道的‘仗义’。”
“青峰君……!”
如果说已经去世的白金会长对青峰来说是将自己引领至极道这条荆棘之路的‘启蒙人’,那么赤司便是唯一让自己打从心底钦佩的同龄人之一。男人非但有着非凡的智慧、也有着不亚于任何干部的野心与远见,老实说若不是虹村的年纪较为年长、当初继承白金的宝座的人或许就不是从帝光伞下组织一路晋升到虹村,而是以精英之姿从名校毕业的赤司,在男人加盟的这十多年里,帝光在赤司的活跃下攀升至了全新的高峰、以至于让其他业界的同行根本望尘莫及。
“好久不见了,大辉。这么久没见你似乎瘦了不少,身体的情况还好吗?。”
“啧……也不想想这都是拜谁所赐,事到如今就别在那猫哭耗子了。”
一直以来都是差遣别人来打听任务进展的赤司穿着一身浅色的西服现身在网走的访客室,端正的着装与肃穆的神情与这间封闭又阴暗的密室格格不入,萦绕在屋内的气氛原本就已经足够凝重,可流动在房间里的空气却因为赤司的出现又沉重了几分,让青峰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这次又会派黄濑那家伙过来呢,没想到你会自己亲自出马。说着、用手指拨弄着垂荡在两手间的手铐链,就这么坐下身的‘暴君’搁起了修长的单腿,一边故作镇定的调侃道,一边迫使自己轻扬起了嘴角。
“那一亿日元就这么让你牵挂啊,‘赤司大哥’?”
“凉太他对很多内幕还不知情,况且接下来的工作牵扯到运输的事,容不得半点闪失,所以还是由我亲自来确认比较可靠。”
简单的开场白就与青峰意料中的一样,可因为心中那无法抹去的多疑而增添了几分‘伪善’的意味,青峰明白这是自己的心理作用、或许赤司从头到尾都没有料想到灰崎竟将那张移交书藏在那一摞摞现金的底部,如果事情真的像自己所想的那么简单顺利、幸运的女神果然是眷顾着自己的。
(你说那一亿日元已经找到了?是真的吗?)
当青峰拨通了赤司的号码、将这一不知该喜还是该忧的‘好消息’转告给对方时,显得十分惊讶的‘同行’先是按捺不住情绪、惊呼了一声,可也很快冷静下了发热的思绪,不变的沉稳语调还是一如既往。这才四个月……没想到会这么快。听男人在电话另头默默感叹道,稍稍犹豫了一会的青峰默默的闭上了眼,接着心虚的吞咽了口唾沫、佯装平静的解释了起来。
(我也没想到事情会进展的那么顺利,算是误打误撞吧。本来以为可能会空手而归,可实际上也没那么困难……现在你打算怎么做?是想把这么多钞票从网走偷运出去么?)
(这当然是最好不过。不然我千辛万苦送你去那里就没有意义了,具体的方法等我过两天和你当面谈谈吧。)
(…………)
在这之后赤司就以工作为由匆匆挂了电话,男人既没有多问、也没有向自己打听些什么,像是‘除了现金之外、铁箱里还有什么’这类的问题一概没有提过,这让浮动在自己心头的那颗巨石悬下不少。这通只持续了三分钟的电话为青峰增添了些许信心,至少在挂了电话之后、青峰认为自己有理由去相信选择继续留在帝光、为组织效力的赤司,而不是一度犯下大错、选择逃跑与躲藏的灰崎。正如自己对黑子所说的那样,如果没了‘信任’这一最基本的‘信仰’、人就很难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黑道世界走下去,就算一切只不过是一场骗局、又或是一次心理上的慰藉。
“其实我这两天一直在犹豫是否能够通过上次运送探测器的方法将那个箱子送出网走,你有没有好主意么?”
“那个箱子可不是一般的东西,第一个是颜色显眼、体积也不小,要是混在货物里一定会被发现,我看行不通。”
“…………”
见自己毫不犹豫的厉声否决道,稍稍皱了皱眉的赤司若有所思的低下了头,冗长的沉默大约持续了有五分钟之久,最终还是由青峰率先打破了无声的僵局、大胆谏言起来。
“你不是在北海道认识人么?这次再麻烦他们下不就好了,省的我们两人在这愁眉苦脸瞎折腾。”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已经成了会内的机密,除非真的是束手无策、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次的计划。”
赤司是个彻头彻尾的秘密主义者,这倒也不是什么恶趣味、只是出于他那谨慎严密的行事作风罢了。青峰与赤司的交情早就不是一年两年、自然也能理解他的这番用意,所以自己才会千方百计的隐瞒黑子的存在,既不能让男人知道自己在服刑的这段期间内让不少人知道了这次计划的些许内幕、更不能让男人知道事情之所以能够进行的那么顺利是因为有外人出手相助。
“可如果是为了买通狱警,我倒是可以想想办法。”
“那也行啊,怎么方便怎么来,我都无所谓。”
在交谈的途中、青峰不止一次主动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尽管男人的眼神并没有让自己感到任何的异样,然而自己却还是不知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直视那双异色的双瞳,这还是青峰从出生以来第一次感到自己竟是那么懦弱。两人的对话听起来是那么的自然、然而只要用心聆听也不难察觉到其中的端倪,就好比青峰比起往常要来的想对沉默一些,唯独赤司还是老样子、简洁干练的话语直接明了,就算语气听起来十分平和、也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让原本就心有顾忌的青峰感到更加难以适从。而且比起这个,我更关心之前和你的那个‘约定’。一边说着、一边向前倾了倾身子,话题的突然调转让玻璃另头的赤司挑了挑单眉,见青峰意味深长的眯着双眼、似乎猜到了些什么的赤司默默点了点头,就好像暗示自己可以继续似的,将袖起的双臂搁在了胸前。
“假释的事你有把握么?既然事情已经办完了我可不想再在这个鬼地方多呆一天了。你大概什么时候能够把我放出去?事到如今休想反悔啊。”
“答应过你的事我一定会做到。假释的事我会安排,暂时请你先忍耐一阵吧。”
棱模两可的答案让青峰愤愤的咋了咋舌,一句‘你是在唬弄我吗’让对座的‘奇迹’摇了摇头。赤司不像是那种会开玩笑的人,男人之所以会摆出如此暧昧的态度、一定有着什么理由。
“其实虹村会长也希望你能够早点回来,最近会里不是非常太平。”
意外的回答几乎在顷刻间便吸引了青峰的注意,就好像心口被人猛地揪紧了似的、身为会里的高级干部却只能在牢里听着这些口传的小道消息,无能为力的无奈与焦虑牵动着自己的思绪、迫使坐立不安的‘暴君’下意识的握紧了双拳,连连追问了起来。
“发生什么事了?该不会又是那群老头子开始瞎闹腾了吧?啧,都半条腿在棺材里了还不知道消停。”
“那些暗中反对会长的势力似乎又聚结起来了,具体他们想怎么做我不清楚,但是很清楚的是有人从中挑拨,目前紫原和绿间已经开始着手调查了,好在会里的各方面的业绩都没有受到影响,可是一些摩擦还是避免不了。……”
将事情的原委娓娓道来的赤司看起来并没有任何不自然的地方,就和往常一样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叙述着会内的矛盾与纷争,从点燃一系列导火线的‘罪魁祸首’到相应的应对方法,身为虹村的第一助手、有些时候赤司远比深陷在危机四伏的环境中的虹村来的更为谨慎与清晰。如果你能够今早出狱的话或许对会长现在的立场更有利一些吧。说着、轻叹了一口气的赤司放下了胸前的双臂,松懈了几分的神情使得青峰那原本紧绷的神情也一并松缓了下来。与自己一样、即便身处在这样封闭的牢笼里,青峰仍然心系着远在关东的帝光,而为会内的大小琐事而烦恼不已的赤司是为了什么才会心生背叛的念头?想不明白……或许永远不要想明白会比较好。在心底如是对自己默默重复道,逃离帝光、背叛虹村的人是死在牢狱里的‘灰崎’,这就是事实的真相与结局,光是知道这些就已经足够。
“你回去后替我和会长说一声吧,就说出来后我会好好教训那些只知道搅混水的寄生虫,让他用不着那么杞人忧天。”
一脸自负的信誓旦旦道,闻言的赤司先是怔怔的眨了眨眼,随即微微轻扬起了嘴角、微微颔了颔首;一句‘你还是老样子没变,这样我就放心了’让青峰忍不住嗤笑出了声,在网走度过的这四个月里自己其实变了不少,只不过这些变化的背后牵扯到了太多赤司不知道的人,青峰也就没有必要透露太多、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那今天就到这吧!要是你打点好了和我说一声,我按照你的指示去办就是了。音落、打了个哈欠的‘暴君’正准备起身离开,却突然被赤司喊住了脚步,熟悉的嗓音透过模糊的麦克风传来,莫名的有些刺耳、让青峰几乎反射性的转过了身。
“啊……?还有什么事?赶紧的……”
“大辉。灰崎的那个箱子,你有没有打开看过?”
“………………啊?”
看似唐突的发问让青峰的头脑陷入了一片空白,仿佛连心跳都因此停止了跳动似的、呼吸因强烈的动摇而变得愈发急促,发热的耳廓顺着耳根蔓延上了正片后颈,血脉喷张的感觉不同于兴奋、而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恐惧,让十指渐渐变得冰凉。我只是好奇而已,你不要想太多。音落、微微眯起了双眼同龄人逐渐收敛起了方才的笑容,锐利的眼眸就像是早就看破了一切似的,也让青峰脚下的世界彻底崩塌、化为了残缺不堪的砖瓦。
“……没有。上面挂着锁,我既没工具也没钥匙当然打不开了。怎么了吗?”
“……没事。什么事都没有,可能是我想太多了吧,就当我没说过,你不用太放在心上。”
“…………”
如是说道的‘同胞’微笑着从座位上站起了身,既说不上生硬、也称不上亲切的笑容让青峰感到不寒而栗,明明嘴角是上扬的、然而笑意却无法传达至眉梢;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吧,如果男人真的对真相毫不知情、如果赤司不是从一开始就料到了这样的结局,为何会在自己快要离开之际问出这样残酷的问题?不断诉说着善意的谎言的人是青峰,是自己像是洗脑一般一次又一次的试图说服自己去信任眼前那与自己共同奋斗了十多年的‘兄弟’。然而赤司却不这么想,就好像是光明正大的‘宣战’、男人恐怕早就已经料到自己会触及那块‘禁区’,而就在赤司决定试探的那刻起,维系着两人之间的‘情谊’与‘纽带’也彻底断裂、此时此刻屹立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究竟是敌是友,青峰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茫然。
“那我今天就先告退了。好好保重,过两天我再和你联系。”
“…………啊啊。”
都说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其实只不过是一道用纸糊成的墙,虽然称不上牢固、却能够替双方遮挡住那些不愿看到的‘真相’;可偏偏又太过脆弱,任何一次不经意的触碰都有可能捅坏那层薄膜,透过那还不足指节般大的洞眼与裂缝、看破所有残酷的伪善与假想。
“……青峰君?你已经回来了吗?会面结束了?”
青峰在网走度过的日子绝对称不上好过,狱警的刁难、恶劣的生存环境;繁重的体力劳动、就连入口的饭菜都让人难以忍受。然而像这样行尸走肉般的生活并不足以让青峰感到绝望,当坐在长椅上的‘幽灵’缓缓站起身、仰头凝视着自己的双眼时,渐渐回过神来的‘暴君’微微半启着双唇,可崩塌的世界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剩下似的、除了黑子那略显沙哑的男音之外,无论是冬风的呼啸还是人声的喧闹、青峰什么也都听不到。
“青峰君……?你没事吧,会面的情况怎么样?”
“……不怎么样,简直糟透了。”
“…………”
就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苦笑着耸了耸肩的青峰垂下了迟迟未能聚焦的视线、缓缓坐下了身。身体既不觉得酸痛、也不觉得疲倦,然而现在的青峰却感到前所未有的疲劳,就好像三天三夜没能合眼似的,事实上、自从发现了铁箱里的‘秘密’过后青峰就没能彻底安神,而此时此刻、失去了最后一丝期待的‘奇迹’除了绝望与无助之外,什么都感觉不到。事实的真相似乎真的被你料中了,你还真是乌鸦嘴、早知道就不让你参合了。如是自嘲般的挖苦道,狼狈的迁怒使得邻座的黑子微微轻扬起了嘴角,无奈的笑容也一样是逞强,尽管青峰不希望得到任何人的同情,可洋溢在男人脸上的苦笑就好像某种催化剂、让躁动在心头的‘黑雾’逐渐散开,随着流动的血液流窜在体内的角角落落。
“……赤司那家伙什么都知道,无论是移交书的是也好,还是被我发现真相的事也罢。在事情发生之前他就已经全部想到了。”
“那青峰君决定怎么做?是不是和会里的其他人联系比较好?”
听着黑子的建议、果断摇了摇头的‘暴君’从口袋中取出了烟盒,在冷冽的寒风中点燃了火柴、凑向了烟草的前端。这种像打小报告的事我做不来,就算说了、恐怕只会给虹村会长添麻烦而已。音落,或许是被自己那毅然的坚定态度怔住了也说不定,突然陷入了沉默的黑子竟不像往常一样试图用着自己的‘小聪明’来说服自己,茫然的神情让一旁的青峰忍不住苦笑出了声。
“如果这时候太冲动的话对谁都没有好处,现在留给我的只有两种选择,一种是静观其变、一种是坐以待毙。”
“………………”
如果赤司是真的有意向自己‘宣战’,那青峰的下场不会比冤死在这座牢笼中的灰崎好到哪里去;男人说会为自己打点有关假释的事,可青峰迎来的究竟会是救命的‘福星’、又或是来索命的‘刺客’,掌握着一切主导权的人绝对不会是青峰。然而赤司也不是什么愚昧的人,如果他真的想要以会内的势力与虹村正面交锋、如何稳住‘奇迹的世代’恐怕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洛山’只不过是京都的三流黑道,没想到会在私下和赤司有维系……或许正因为是三流黑道才能蒙骗过会长的眼睛吧,说到底所有人都太傲慢了、没料到这种不起眼的小角色竟会成为会里的心头大患。”
如果赤司早在几年前就有了叛变的心思、而男人又因为灰崎的介入错过了绝好的机会,以‘奇迹’的身份继续为帝光‘鞠躬尽瘁’的赤司一定贯彻着他那深思熟虑的谨慎原则,默默寻觅着最佳的时机。青峰不清楚这次的‘任务’是否就是男人苦苦等待的‘机会’,青峰还不能确定;我不是灰山,就算他派杀手过来也不会那么容易就结束,赤司他应该也清楚。一边说着、一边吞吐着刺鼻的烟雾,香烟的苦涩多少平复了些繁琐的心绪,却没有减轻精神上的压力,反而让神经绷的越来越紧。
“与其和我彻底翻脸、我看赤司选择拉拢我的可能性更多一些。”
“那青峰君的意思呢?是想与‘赤司’为敌、还是回去后和会里的其他人揭露这个秘密?”
露骨又直接的逼问使青峰忍不住大笑起来,并不是因为感到喜悦才放声大笑、也不是想要嘲弄如是发问的黑子,而是为竟陷入这样左右为难的处境的自己感到可笑而已。我以为你已经很了解我了呢,不然怎么会问出这种蠢问题。说完、似乎察觉到自己的意思的‘幽灵’默默转过了脑袋,凝重的神情变得比平日更为严峻,使得他那消瘦的面孔显得精悍了一些、还颇有几分男人该有的英气。
“换作是你、你会去去帮一个‘叛徒’吗?”
“……这很难说。如果是为了活命的话也不是不可能,因为我不是青峰君啊。”
“…………”
不得不借助别人的力量明哲保身,以‘影子’的身份寻找着庇护的场所;与青峰这样的‘实力派’不同、黑子当然不能理解的自己的自信,也不知该怎么去理解、或许自己那信誓旦旦的口气在对方的耳里更像是一种鲁莽吧。见黑子微微蹙着眉头、自嘲般的耸了耸肩,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的青峰默默的将手中的香烟含进了嘴里,深吸了一口苦涩的白烟。
“但是我认为只要还活着、一定能够找出解决的办法,依照眼下的局势,或许走一步算一步会比较轻松。”
“哦……原来这就是你的活法,没想到在这方面你意外的没有什么原则呢。”
面对自己的冷嘲热讽,黑子并没有多话、也没有反驳,只是苦笑着默默闭上了双眼、低下了头。青峰当然不是有意这么做,更没有想过要为难黑子些什么、或是数落他那风吹两头倒的作风,而且自己很明白男人说的话才是‘正确’的:只要还活着就有无限的可能性,可要是丢了性命、即便心里又再多再完美的计划与蓝图,也都没有去尝试的可能。
“……不管怎么样,留给我的时间不多了,结局是好是坏如今也由不得我做主,认识的人又都与赤司走的很近、所以一个也都信不过。”
突然调转的话题并没能缓和萦绕在两人间的气氛,当青峰将手中的烟头丢在了脚边、从长椅上站起身时,随着自己一头仰起头来的‘幽灵’微微启着薄唇、瞪大着他那无神的眼瞳。就好像察觉到自己另有计划似的、之所以会露出那么专注的神情多半是出于好奇吧。过于自然的反应让青峰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虽然两人在做事时时常斗嘴、个性也截然相反,可偏偏在这种节骨眼上意外的很有默契,一个肢体动作、一个无意的眼神便已足够成为敏感的信号,刺激着两人的神经。
“所以我现在唯一信得过的人就只有你了。这是我最后的委托,你应该不会拒绝吧?”
“…………青峰君?”
拉拢会内实力、企图将虹村拽下宝座的罪魁祸首八成就是赤司,四个月的时间对生活在牢笼内的青峰而言如同眨眼般短暂,可对于在牢外忙碌奔波的‘干部’们来说、每天都得提心吊胆的生活就如同漫步在悬挂在高空的地木桥上,度日如年的错觉绝对不是一种享受。我离开帝光太久,老实说现在会内的形势到底如何我也不知道;就连剩下的‘奇迹世代’是否已经各自决定了阵营都一无所知,而青峰又不能冒着风险、打草惊蛇,以免在无意间为赤司提供‘宣战’的借口。
“所以我只剩下你了。……哲。这件事只有你可以替我完成,除了你之外没有别人了。”
“………………”
在这场阴差阳错的‘游戏’里,真正的‘loser’究竟是谁?
是枉死在‘网走’中的灰崎,又或是莫名被卷入这场风暴中却手足无措的自己?
事到如今拘泥这些无法挽回的往事也已经改变不了什么,留给青峰就只有一个选择,那便是不断向前、用尽解数延长这场‘生存之战’。
“六号病房的‘青峰大辉’。所长命令,吩咐你带上‘行李’去见他,十分钟后我在出口处等你,抓紧的。”
“…………知道了。”
漫长的等待大约持续了一个月左右,在这一个月里、冰天雪地的‘网走’就和往常一样,准点起床、准点进食;准点劳作、准点休息……既没有新的囚犯加盟这个扭曲的‘群体’、也没有一个罪人因刑期的陆续减少而走出那扇铁门,然而背负了伤人罪名的‘暴君’却成为了打破这一局面的第一人,‘转狱’的消息很快就在整个网走传开,同时也惹来了许多刺耳的谣言与难听的蜚语。
“一旦出了这里就回不来了。记得多检查检查,别把‘东西’给落下。”
“明白。”
“…………”
起身抚平了囚服的褶皱,临走之前、青峰与黑子之间就只有一次眼神的交汇,并没有任何言语的交流、更不需要多余的解释,因为根本没有这个必要。自己已经将剩下的一切托付给了与‘帝光’毫无瓜葛的外人,或许自己的这一决定对原本身处‘局外’的黑子有些不公平,可只要赤司一天不知道黑子的存在、就永远不会知道那份权利移交书的下落。银色的铁箱已经在狱警的‘协助’下藏至了仓库的角落,悬挂在上方的铁锁是黑子在临走前赠送给自己的‘饯别礼’;在这之后能不能见面就看缘分了,你们也多保重吧。音落、从脚边拿起背囊的‘暴君’踱步来到了沉重的牢门前,心情却没能因为期盼已久的离开而感到舒畅与释然。
“……有缘再见吧,我先走一步了。”
“………………保重。”
离开网走后、被调职关东某间地方监狱的青峰在三个月后正式以假释的名义摆脱了阴暗的牢狱,脱下了满是油渍的囚服、换上了拘束又沉重的黑色西装。久违的拘谨感让自己不耐的咋了咋舌,看着镜子中的倒映、竟觉得有些不习惯的‘暴君’重重的关上了衣橱,随手拿起了枕边的烟盒与火柴,踱步来到了玄关前。喧闹的街道就与自己记忆中的一样,就好像时间不曾流逝过一般、大摇大摆的走在柏油砌成的马路,透过深色的墨镜观察着熟悉的街景;招摇的穿着惹来了不少失礼的目光,可连这种引人注目的感觉都让青峰感到兴奋不已,而那段在牢中度过的不堪岁月也随之一同被眼下的充实所取代。
“青峰大哥您回来了!一年不见您还好吗?”
“喔!我回来了,其他人都到齐了吗?”
在毕恭毕敬的‘陌生人’挺起腰杆之际、一边催促道、一边伸手拍了拍对方背脊的青峰大步踏进了刻有会纹的的大门,接着在男人的引领下走过了长长的走道,木头的气味伴随着一股浓郁的熏香弥漫在室内的空气中,像极了某种毒素、让青峰觉得既怀念又紧张。会长和其他干部都在等您呢,似乎为了迎接您的凯旋归来准备了一顿丰盛的晚宴。见眉开眼笑的男人对自己这般谏言道,有些喜出望外的青峰忍不住惊呼了一声,言不由衷的‘期待’迫使青峰展露着笑颜、然而头脑中的神经却因为强烈的不安而细细抽搐、隐隐作痛着,仿佛下一秒就会坠落至看不见尽头的深渊一般,隐藏在门扉背后的情景究竟是‘大团圆’的‘感人再会’、又会是昔日的同伴们互相厮杀的场景,青峰不得不亲眼去见证、不得不亲自做出抉择。
“哦……?那还真是让人期待啊。……真的。”
“是~您满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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