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杯子，拿去吧。”

“…………”

黑子喝的第一口酒、是在出国前的告别宴上。当时聚集在周围的都是为自己送行道别的人，或许是气氛使然、起初，并不打算沾酒的黑子在学长们的怂恿下被灌了几杯烧酒，火辣的灼烧感仿佛一根隐形的线一般滑过干渴的喉咙、在胃里翻腾着，而比起生理上的不适、未满法定年龄就偷偷喝酒的罪恶感更是折磨着目标成为教师的黑子，以至于才那么几杯下肚就匆匆昏睡了过去，直到现在自己也都记不清当时究竟发生了些什么样的糗事。

“没想到真的买回来了……这样不会有问题吧？”

看着面带笑容的‘恋人’从纸袋中取出了一瓶瓶烈酒、好似炫耀似的一个个摆放在自己的面前，不禁在心中暗暗倒吸了一口冷气的黑子略显为难的抬起了双眸，然而对方并没有察觉；男人看起来很高兴，而这种喜悦更接近‘幸灾乐祸’，不怀好意的痞笑在那张日益精悍的脸上显得格外明晰，不过对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隐瞒什么，就连说话的口气也都充满了得意之情，让黑子不禁为当初的坦然追悔莫及。

“不是你说要陪我喝酒的吗？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拜托人弄到这些的，可别和我说你要反悔了啊！”

“……唉。”

在日本、只要年满二十岁就能理直气壮的出入成年人的场所，学着憧憬依旧的‘大人’、点上一两杯烈酒满足旺盛又懵懂的好奇心。黑子不怎么喜欢酒的浓烈以及在舌尖残留的苦涩，再加上家里也没有人有这样的习惯、对于‘酒’本身，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黑子都不曾感到过好奇，也不会像其他人那样用着‘喝酒’这样的方式来向人炫耀自己的成熟与成长。

“不过美国还真麻烦啊——在日本到了20就能喝酒了，在美国得21。在餐厅点个饮料都得小心翼翼看半天，真不明白20和21究竟哪里有区别了……”

看着坐在圆桌另一头的青峰一边如是自言自语道、一边手握着酒瓶、缓缓将淳色的液体注入了透明的玻璃杯中，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的黑子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直到男人将装满了烈酒的被子递到自己的面前，这才回过神的黑子深深的吸了口气，低头凝视着杯中的液体，明明只是这么怔怔的看着、舌根就泛起了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又一点点在味蕾表面蔓延，如此明显的生理反应让黑子不禁感到有些哭笑不得。

“来！先干一杯，祝你顺顺利利的熬过第一次期中考试！干杯！”

“谢、谢谢……”

谈不上愉快与激动的庆祝还是在男人的一声欢呼中举起了各自面前的酒杯；其实无论是青峰还是黑子、两人都不是特别注重仪式感的人，然而自己与男人在某些观念上仍然存在着一些小小的区别，就好比对方虽然并不在乎、但还是会通过施行些什么从自己或者他人的身上寻求某种安全感，证明自己是想着他的、需要他的、重视他的，所以这场看似是为自己‘精心筹划’的庆祝会才会变得如此的敷衍与粗糙，但这一切也恰恰证明了对方的用心、以及男人那无法掩藏的心意。

可就算心里明白、酒到了嘴边却还是让黑子犹豫了。在两周前、当两人像两只小动物般通过肢体的触碰从彼此身上寻求满足感的时候，无意中脱口而出的一句‘感觉好累’成为了一切的开端。学习的压力、生活的压力、以及对周遭环境的不适应。刚来美国没多久的黑子很明显的感觉到了新环境为自己带来的压迫感，岌岌可危的分数、人与人之间的交流障碍……再加上不同专业的缘故，虽然生活同一个屋檐下，但自己与青峰在校园生活这点上根本没有太多的交集，男人还是全心全力的打着他梦寐以求的篮球，而看着这样的青峰、昔日的落差感再次悄然复苏，默默在心底涌动着，使得黑子对这样力不从心的生活感到越发疲惫。

（那要不等你期中考完后我们喝一杯吧！也算是发泄一下，人在精神压力大的时候做些‘坏事’反而能够舒缓下情绪，不过我得想想办法……毕竟我们两都没到21，得找个人帮忙弄点酒，找谁好呢……）

（…………）

或许当时自己真的是被逼入绝境了吧。看着笔记本上那密密麻麻的复习计划，深陷在不安中的黑子最终还是自暴自弃的向青峰的提议妥了协；自己并不是没有挣扎过，只不过在那样的情绪与状态下、‘叛逆’成为了一种无法抵抗的诱惑，这也是黑子第一次明白为什么有人会借用酒精爬出情绪的低谷，明明有更好的方式来宣泄这些负面的能量、黑子还是选择了最糟糕的方式，就好像大脑完全放弃了思考一样。

“哈啊——好辣，洋酒喝起来真是一点美感都没有，感觉喉咙整个快烧起来了……”

几杯烈酒下肚、视线就开始变得模糊；昏昏沉沉之中、只听到不断怂恿着自己喝酒的青峰一边吐着舌头，一边像是抱怨般的感慨道，随即下意识的摸了摸脖子，滑稽的模样使得黑子忍不住跟着一起憨笑起来。酒精是一种很奇妙的东西；虽然苦涩，却很容易叫人上瘾。最初的抵抗随着神经的逐渐麻木开始悄然淡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牵强’的冲动：不是发自内心、而是被酒精催成的产物。闻言，只是木讷的点点头的黑子一手扶着脑袋，强忍着渐渐侵蚀着大脑神经的睡意、再一次将装满了烈酒的酒杯放到了嘴边。

“比起酒本身的味道，心理上的放纵感反而更让人觉得舒服。……哲？”

“唔……说的也是……”

就算那低沉又富有磁性的嗓音真真切切的传入了耳中，然而模糊的意识根本没法让黑子集中精力思考，比起去用心去意会青峰话语中的意思、不断在大脑中闪现的都是些令人怀念的画面：国中时代的事，第一次在球馆遇到的事；第一次吵架的事，第一次分道扬镳的事。那些如气泡般涌上心头的回忆就好像一面面镜子、照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模样，也映出了自己一直以来想要回避的点点滴滴。

无论是来到美国也好、和男人生活在一起也好，纵使这一切让自己感到无比的安心与快乐，可这都不是黑子真正想要的。为了将来考虑、从日本来到美国进修的黑子固然将这次留学的经历视为未来仕途中不可缺失的一部分，自己也很珍惜这次难得又宝贵的机会；可矛盾的是，明明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黑子认为自己的‘梦想’能够成真了，然而待到自己真正来到了这片充斥着‘梦想’的国土，残忍的落差仿佛将时间带回了国中时代，无论自己假装多么的豁达、选择不去在意，力不从心的失落感依然折磨着自己，直至成为一种无法倾诉的煎熬。

“……好想打篮球。”

酩酊之中、仿佛不受控制的双唇忽然低声自言自语起来，而在这时，手边的酒瓶已经空了一半，翻腾在胃里的灼烧感愈演愈烈、迫使黑子微微弓起了背脊，慢慢的趴伏在了冰凉的桌面上。自己的心里多多少少明白自己是不该说这句话的；并不是忌讳、更不是觉得现在的自己已经失去了这样的‘资格’，但在内心的最深处、黑子还是莫名的认为自己不该说这样的话，尤其是青峰的面前、在‘现在’的青峰面前，这样微不足道的愿望也都成为了一种不自量力的表现。

“想打篮球了？那要不明天去街头球场转转吧，我陪你。”

意料之中的回答让黑子不禁在心中哑然失笑。虽然青峰并没有说错什么，他的直率与真诚也让黑子感到非常感动；然而自己想要的并不是这样一句简单的承诺而已。

“要不要多找几个人来？反正明天用不着训练，那群家伙应该有的是时间，我看看啊……”

“……还是算了吧。难得的休息日，平时训练那么忙偶尔也要放松一下，青峰君也是。”

“哲……？”

该怎么对你说出口才好呢？

当黑子又一次站在看台上、看着青峰笑着在球场上奔驰的时候，无法自制的激动之情一度让眼眶不受控制的阵阵发热，但那时的他与那时的自己之间又是那么的遥远，残酷的距离感使得黑子透不过气来。

既迟钝、又敏感的‘恋人’很快就察觉到了自己的不对劲；当他从座位上站起身，一边咕哝着‘你怎么了’、一边悄然来到自己身边时，黑子忽然庆幸自己喝了酒、买了醉，这样一来自己就有借口推开男人出于安慰而抚摸自己的双手，就有理由用沉默来搪塞一针见血的慰问。感受到属于青峰的气息一点点朝着自己的耳畔靠近，深吸了一口气的黑子微微睁开了有些发热的双眼，率先映入眼帘的、是男人那微蹙的眉头，以及写满担忧的眼神，这不禁让黑子轻轻笑出了声。我没事，只是喝醉了，脑袋有些混乱而已；在指尖的摩挲与触碰之下，微微启唇的黑子一边说着、一边主动亲吻上了对方那饱满的双唇，在冗长的轻吻之中、从心底传来的另一个声音用着刻薄的声音嘲笑着这样的自己：所谓的成熟并不能让我们接受任何的东西，亦不能让我们消化所有的情绪，只不过是能让我们更能自欺欺人罢了。

就好比桌上那一瓶瓶烈酒。

使得苦涩的舌尖在交缠的那一瞬间变得甜蜜、缠绵，直至所有的思绪沉溺在莫须有的安全感之中，熟悉的亲吻才寻回了原本应有的热度。

“好困……果然不应该喝那么多酒的……害我想起了一些不好的事……”

“……………………”

——FIN.2017-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