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真是稀客，没想到会在这样的地方遇见……好久不见了，‘小青峰’~”

“……啧！”

在弥漫着酒精与香水的烟火之地遇上最不想见到的熟人，这世上不会有比眼下这样的情景更为狼狈的处境了。当顶着一头金发、笑容满面的‘旧相识’大刺刺的向自己挥手寒暄时，在刹那间浮上脑海的、是转身离开的‘本能’，然而青峰并没有这么做。到了这样的年纪、经历了那么多槽心的往事，现在的青峰可以算得上是懂得权衡理智与冲动的成年人了。可当坐在沙发上的黄濑从美女如云的人群中站起身时，自己还是按捺不住心头的烦躁、下意识的咋了咋舌，就这么看着对方一步步的来到自己的身边，故作亲昵的将右臂搭在了自己的肩膀，古龙水的气味混杂着烟草特有的苦涩、迎着冷气吹来的风，在青峰的鼻尖萦绕。

“得有好几年没见了吧？来来来，赶紧坐，难得有机会、我们得好好聊聊，呐？”

“……”

在成为职业选手、步入职篮界的第五年，在亚洲范围内已经小有名气的青峰与所有年轻气盛的青年没有什么区别。快速成名的成就感令自己的自负与骄傲很快就开始膨胀、而膨胀的第一步便是自以为成熟的出入那些所谓的‘高档场所’，像是坐落在八本木的夜总会，对自己而言、像这些香艳又奢靡不仅仅是用来满足虚荣心的‘工具’，更多的事用来释放压力的场所。一杯浓郁的烈酒，一位丰满妩媚的陪酒女郎……然而此时此刻，当身着裸露的礼服的陪酒小姐将水晶杯递到自己的面前时，青峰并没有爽快的从对方的手中接过奢华的酒杯，相反的、自己就像是在犹豫着什么似的，先是用双眸上下打量了对方一番，视线又在折射着灯光的酒杯上停留了数秒，最终才慢吞吞的拿过了杯子，连一句敷衍的感谢都没说。

“前几天我有在新闻上看到关于你们球队的消息，似乎是这届俱乐部赛的第一种子呢，没想到你还挺适合这一行的嘛。”

比起略显僵硬的自己、坐在一旁的黄濑在美女丛中倒是显得游刃有余：与自己同岁、却已经成为了家喻户晓的知名演员。在国中时期黄濑与自己曾经是同校篮球队的队友，在高中分道扬镳之后也一度成为了让自己感到颇为棘手的劲敌；然而在从高中毕业之后，并没有继续选择打球的黄濑和一般人一样勉强考入了大学，又很快辍学成为了专业的演员，经过近二十年的摸爬滚打、才有了今日的地位与傲人的成就，令青峰不得不感到佩服。

“我本来以为照你的个性是不可能胜任的了‘教练’这种角色的呢……果然人是会变的啊，‘未来’这种事就是得扑朔迷离才显得有趣嘛。”

“那还真是抱歉啊，没能按照你的‘预期’、变成了这样无聊的大人，让你失望了。”

听着自己那满是不耐的冷嘲热讽，黄濑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捧腹大笑起来；爽朗的笑容惹得围聚在周遭的陪酒女郎们各个面面相觑，唯独青峰听懂了男人笑声中的揶揄之意、却也只能低头大口大口喝着闷酒，用沉默报复着男人对自己的调侃。

“好了，不说笑了。真的难得才能遇到，随便聊聊吧，毕竟我可是很关心你的呢。”

一边说着、一边摇晃着杯中仅剩一半的烈酒；浮现在嘴角的浅笑随着岁月的沉淀令黄濑看起来沉稳不少。曾经的黄濑是个有些聒噪、又非常轻浮的人，可在面对自己执着的事物的时候，黄濑便会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坚强，只可惜这样的‘事物’在这世上实在太少了，除了演戏与篮球之外、似乎就只有常常从男人口中听到的‘前辈’这号神秘人物了。

“毕竟前辈他是球迷嘛，去年还陪他一起去美国看了NBA的总决赛，对国内的赛事也很关心，所以一直会看到小青峰你的名字，老实说、有时候我还挺嫉妒你的呢。”

“少把你们两的问题推卸到我的头上，管我什么事。”

文娱界本来就是个人云亦云、三人成虎的地方。社会上关于‘黄濑凉太’的谣言有很多，有人说他‘花心成疾’、与不少女演员传出过绯闻；也有人说他是凭借炒作才爬到今天的位置、实质是一个没有任何实力与内涵的‘花瓶’。面对这样的流言蜚语，黄濑倒是从来没有表明过态度，虽然表面上他从来不会表露出任何的情绪，可内心的压抑只有男人自己心里清楚；可无论外界如何议论他的‘私生活’、至少在与青峰交流的时间里，黄濑从不会提起任何女演员，能够让男人嬉笑着、懊恼着、甚至消沉着的，就只有他口中所说的‘前辈’而已。就连青峰也不知道这位‘前辈’到底是谁，可即便如此、自己多少也能猜到这位不知名的神秘人物对黄濑而言，一定是必不可少的‘支柱’。

“既然你这么吃定对方，为什么不结婚？要是公开的话估计又有一堆粉丝得寄恐吓信去你的经纪公司了吧？那可就太有意思了。”

“小青峰才是，你不也一直都是‘未婚’的状态吗？不过我倒是听说你干起了‘金屋藏娇’这种事，该不会是真的吧？”

“…………”

话锋的突然调转令青峰几乎反射性的皱起了眉头，又如同责问一般、愤愤的瞪着轻扬着嘴角的黄濑。可无论是无言的威胁也好、又或是露骨的态度也罢，黄濑还是老样子、根本就不把这些放在眼里；男人还是依旧气定神闲的品着杯中的烈酒，拥搂着倚靠在他身边的陪酒女郎，一声故作无奈的‘文体不分家嘛’让青峰下意识的咬紧了牙关，可还没等自己开口、突然放下了酒杯的黄濑搁起了单腿，如释重负的表情迫使青峰挪开了咄咄逼人的目光。

“不过也好。我一直觉得你身边的确需要一个人，一个能够成为‘抑制器’的人……毕竟无论是小青峰、又或是你的篮球，都太孤独了。原本我以为会是小桃井，没想到还有更好的人选，真想拜见一下对方的尊荣啊。”

“……是你想太多了，这世上根本不存在那样的人。”

“…………”

青峰并不能完整的列举出自从与黑子相遇后，自己究竟改变了多少。无论是旧识、又或是一直与自己在一起工作的同事，‘你最近好像有点变了’这类的话，尤其在近五年里，青峰几乎每天都会听人说起。他们似乎是在表扬自己，即便心里知道自己根本不需要这些赞美，然而发自肺腑的感慨仍然源源不断的向自己袭来，‘自觉’和‘疑惑’也是从这时开始产生的。自己真的变了吗？可又有哪里变了呢？有人说自己不再像曾经的‘独行侠’那般、特立独行，也有人委婉的说着自己比以往要来得温柔、柔软一些……不同的人说着不同的话，然而这些不同的话却表达着相同的意思：他们认同并愿意亲近现在的自己，与此同时也在否定自己的曾经。没有人知道这些真诚的褒奖令青峰感到多么的不愉快，可一想到这一切都是在与黑子相遇之后才发生的、这才压下了怒火的青峰关上了沉重的车门，坐着通往公寓的电梯、推开了公寓的大门。

（啊、青峰先生，你回来了。）

一切的‘罪魁祸首’还是和往常一样，坐在堆满了文献与书籍的餐桌前，双手飞快的敲打着键盘。曾经还不足自己腰际高的少年如今竟已经快要从大学毕业了，想到时光的飞逝、不禁感到一阵唏嘘的青峰默默的低下了头，一句敷衍的‘嗯’令不远处的青年愣愣的眨了眨双眼，随即又低头赶起了无止尽的论文，整个客厅又回归到了陌生的沉默。

当所有人都‘夸赞’着自己的‘变化’的时候，黑子也在悄然之中变化着，只不过男人的变化是这几天才开始的事。身为运动员、比起常识和理论上的判断，青峰更相信自己的直觉和经验；黑子的‘冷淡’大约是在上一周开始的，时间约莫是在两人一起去健身房回来之后。路上，坐在副驾驶的黑子始终望着窗外，他一手托着一把、一言不发；车载的音乐不断循环播放着相同的曲子，而因为专心开车的青峰并没有注意到这点，待到车子在信号灯前停下，这才察觉到异样的青峰拿起了摆放在凹槽内的手机，切换了播放的模式，回响在车内的音乐顿时从节奏分明的R&B变为了更为激烈刺耳的摇滚，然而黑子依旧默默无声的看着窗外，既没有回头、更没有说话。

（……你在想什么呢。）

不知是否是自己刻意压低了声线的缘故，低沉的嗓音比以往要来得更有穿透力，几乎在刹那间就唤醒了沉浸在思绪中的黑子，迫使对方缓缓循声转过了脑袋。然而对方还是没有开口说话，两人就这么在沉默中对视了几秒；最终、默默垂下眼帘的黑子最终以一声苦笑结束了这场僵硬的谈话，彼此间的空气也在霎时开始凝结，以至于就连信号灯的变化都没有察觉到。

“算不算‘金屋藏娇’我不知道，我倒是没有想过要将他藏起来、就算现在想藏了，也不知道藏不藏的住。”

迎着炫目的灯光观察着杯中的烈酒，深色的纯酿在灯光的映照下变得如琥珀般通透。在酒精的催化下，陷入微醺的青峰逐渐放下了对黄濑的戒备，虽然不想承认、但无论是只身一人来到这样的场所也好，又或是像一脸落魄的倾诉着内心的苦闷也罢，黑子的那些‘变化’的确让青峰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二十年’的差距随着男人一次又一次的沉默与回避而再次浮现在脑海里，就好像一堵无法跨越的高墙、重重的凌驾在两人中间，地面也因此出现了不可逆转的裂痕，让青峰意识到了另一个不可忽视的‘现实’。

“毕竟他还年轻，也有更多选择的余地，但我就不一样了。很多时候你不得不承认‘年纪’这种东西一旦变得残酷起来、真的是很要命的玩意儿。”

“……没想到能够从你嘴里听到这样的话，你的确是变了不少呢。”

——TBC.2018-6-24——

出门上课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