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你和那个……‘青峰’、真的住在一起了啊？”

“小金井前辈……？”

关上堆满了杂物的橱柜，从背后传来的声音使得正手忙脚乱系着围巾的黑子循声转过了脑袋，映入眼帘的是比自己年长一岁的小金井、微微皱起的眉头，闪烁在眼底的好奇；露骨的神情让黑子情不自禁的在心底哑然失笑，一边像是默认一般微微低下了头、一边麻利的将浅色的围巾打上了一个结，随即弯腰拿起了摆放在长椅上的背包，苦笑着回答道。

“嗯，刚搬家不久，房子也挺宽敞的。小金井前辈有什么问题吗？”

“不不不……就是好奇而已，怎么说呢……就感觉挺奇妙的，黑子你竟然会和‘那样的人’生活在一起……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

‘哪里不太对劲’的说法还是黑子第一次从他人的口中亲耳听到，确切的说、就算明白很多人对自己和青峰之间的‘关系’抱持着质疑与猜忌的态度，但从未有过人像是打破常规、亲口和自己提起这事，小金井则成为了这些人中的‘例外’。向自己投来的目光中除了显而易见的好奇以外，略显担忧的神情让黑子再一次倍感无奈的耸了耸双肩，一声轻描淡写的‘会吗’使得站在自己跟前的前辈有些困惑的歪了歪脑袋，就好像在沉思什么似的、而男人最终给出的答案却让黑子不禁轻声失笑、哭笑不得。

果然还是会吧……毕竟你们看起来像是完全不会有交集的类型，再加上他第一次跑来我们店里时做出的举动……不觉得他哪里怪怪的吗？”

“说的也是。我会把前辈的这些意见一五一十的传达给青峰君的。”

眼看就要进入二月的日本迎来了漫天飞舞的大雪；骤降的气温、变幻无常的天气，一向对冬天感到有些无法招架的黑子最终还是没能赢过气候的善变，从而患上了风寒、在家静养了几天。难得的清闲让习惯了忙碌的黑子感到有些无法适从，可当自己读着他人向自己发来的慰问简讯，坐在床头的黑子还是默默的轻扬起了嘴角，流淌在心底的温暖伴随着从耳机传来的悠扬旋律、一点一点带着自己走进了甜美的梦乡。

那是一场久违的、美好的、又令人感到有些困惑的梦。梦里的黑子还是和往常一样在花店里整理着鲜花，客人陆陆续续上门、希望自己能够为他们选取合适的鲜花，制作花束。一切看起来是那么的平凡，一切看起来又是那么的自然；直到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熟悉的嗓音让黑子不自觉得转过了身，然而自己看不见对方的脸。体型纤瘦，身形又与自己差不多高的‘客人’仿佛观察着什么一般在店里环视了一圈，紧接着一个健步来到了自己的身旁、有些笨拙的口齿流露着孩子才有的天真，只是那过于熟悉的声线使得黑子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寒意沿着脊柱、直窜上了后颈，迫使黑子猛地从梦境中醒来，就这么怔怔的看着被月光点亮的天井，大口大口喘着急促的呼吸。

（青峰君、喜欢吗？）

（……）

你相信植物会生出人来吗？

直到现在黑子都无法忘记当时听到这句反问时的感受。起初是震惊、紧接着的是惊慌与质疑；正如小金井与其他同行的前辈们不知所措的看着被来路不明的青峰拥入怀中的瞬间一样，当青峰向自己坦白他与‘那只怪物’的种种时，黑子实在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男人对自己所说的话。然而即使如此，心中仍有一个谜一般的声音不断的在说服自己、说服自己去相信对方所说的话，说服自己去相信男人所经历的一切。最终，黑子被说服了；太多太多的巧合让自己无法去怀疑这些遭遇的真实性，然而更让黑子无法对这出荒谬的‘故事’视若无睹的，是青峰那满是不舍与留恋的神情。直到现在也都是一样，尤其是当两人搬进了同一间公寓、生活在了一起以后，黑子常常能够发现青峰一个人坐在卧室或是沙发上，就好像发呆一般、看着窗外。尽管男人从来没有提过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又或是什么都没在想，但黑子心中非常的明白，他一定是在想着有关另一个‘自己’的事，就和黑子时常会想象过去与那只‘莫名生物’一起生活的青峰会露出什么样的表情也一样，说不在意、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可那句在梦中出现的‘启示’、又算是什么呢？

也许是自己意识过剩、想得太多，所以才会做这样的梦，才会梦到那个本该消失了的‘人’。当黑子强忍着疲惫感、缓缓从床上坐起身时，比起占据了脑海的困惑之外、让黑子印象最为深刻的，竟然是稚气又狼狈的迁怒。这种事、凭什么非得由你来问我不可？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生擅自出现在自己梦里的‘男人’的气、还是在生会产生这种想法的自己的气，在昏昏沉沉之中、慢慢走下了床铺的黑子按捺不住口渴，出门来到了厨房。此时也夜幕已经降临，空荡荡的客厅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阴冷；刺骨的寒意钻入衣衫的缝隙、渗入了肌理，迫使黑子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而恰巧在这个时候，钥匙转动门锁的声响传入了耳蜗，伴随着一句慵懒又低哑的‘我回来了’，使得黑子放下了手中的玻璃杯，踱步来到了玄关前。

（欢迎回来，工作辛苦了。）

（喔。你那边呢？好点了没？）

见脱下了鞋子朝自己走来的男人如是慰问道，点了点头的黑子在对方的注视下高高抬起了头，一声‘明天就能去上班了’让回到家中的青峰先是点了点头，随即伸手使劲揉了揉自己那有些汗湿短发，一脸疲惫的长吁了口气。

（真好啊——在家休息那么久，为什么我就没法感冒呢，一想到还有两天才是周末感觉整个脑袋都快裂开了……累死我了……）

（我也不是因为想在家休息才生病的啊。况且一个人在家的感觉……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悠闲。）

独守空房、等待着他人归来的感觉，与想要获得一些私人的空间与时间而选择足不出户，是无法放在一起相提并论的。听着对方那满是诙谐意味的玩笑话，默默在心中如是反驳道的黑子不禁低头苦笑；是因为做了那个梦、所以心情不好的关系吗？在平日里，青峰也没少在自己的面前说些没有分寸的玩笑，但自己从来不会在意、更不会放在心上，因为男人就是这样的脾气。然而今天，那些没有恶意的话语听起来却是那么的刺耳，让黑子陷入深深的自我厌恶的同时、也为这样的自己感到前所未有的迷惘。

（说起来……马上就要二月了，时间过的还真快。）

吃着青峰从店里买回来的便当，大口大口咀嚼着食物的青峰忽然启唇感慨道，唐突得让黑子觉得有些可疑，而男人的下一句话也恰恰证实了自己的预感与猜测，果然在这样寒冷的季节、人心会变得敏感，思念也会随之变得更外冗长。

（竟然也有一年了……自从那家伙出现以来。）

（……青峰君想见他吗。）

自己是喜欢着眼前的男人的。虽然不想面对、但黑子不得不承认，如此截然不同的两人之所以能够像现在这样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一切的开始都是因为那只‘莫名生物’的出现，然而或许是因为天生对人情世故比较迟钝的缘故、青峰对自己的执着，以及对那段过往的执着，让黑子变得如同激流中的流木一般、好似随波逐流似的陷入了这段暧昧又模糊的情感里，而强烈的归属感让自己全然忘记去思考这份感情的本质，从而也让自己忘记了该如何去定义两人间棱模两可的关系。自己喜欢青峰吗？答案是肯定的；但自己是用着恋爱的心情喜欢着男人的吗？黑子不知道，也不曾想过。两人试过接吻、试过拥抱、也试过如同泄欲一般的彼此安慰，但事无论是什么样的方式也远远不及在同一张床上听着彼此的气息声那般令自己感到安心，这与清心寡欲是不同的、自己也有欲望，想必青峰也是，但两者是不同的，回荡在内心的感触也都是完全不一样的。

（不想。不是不想见他，是不想去考虑这些不切实际的事，况且不是有你在么。）

听着自己的发问，比起男人给予自己的答案、毫不犹豫的果断态度反倒让黑子感到有些吃惊，甚至可以说是出乎意料。本以为青峰会犹豫，至少会有那么一秒、流露出不舍与勉强，然而无论是男人那坚定的口气，还是淡漠的态度都让黑子断定对方并没有在欺骗或是敷衍自己，可恰恰是这份毅然让黑子感到更为的心痛与矛盾，就好像本该维系着两人的桥梁忽然出现了裂缝一半、让黑子莫名的开始不安起来。

（有你陪在我身边就好了啊。再怎么说你们都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难道你希望我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一直想着别人的事么？这对你不公平吧。）

（……嗯，说的也是。）

与心胸的大小无关，只不过黑子的的确确没有想过男人的态度对自己‘公平’与否的问题，而黑子对那个从植物中孕育出生的另一个‘自己’心存感激也是不争的事实。自己嫉妒着他，也感激着他，正是这种矛盾的地方让黑子认识到了自己对青峰心存的感情，但是对于男人而言、与‘他’共同生活的记忆是组成男人对自己的‘执着’的一部分，是极为重要的一部分，所以黑子并不想让他放下、忘记，但也不希望他总是沉溺于没有自己的过去，这份自私又丑陋的‘私欲’或许才是自己久久无法向青峰坦诚心意的最大原因吧。

走在回家的路上，呵着热气的黑子微微耸着双肩、微微弓着身子，只为能够让自己的身子变得更加暖和一点。芦荟在严寒的环境中无法生存，而碰巧自己也是非常怕冷的体质；就连这种地方也都意外的相似，想到这、忍不住哑然失笑的黑子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就这么迎着路灯点亮的轨迹，行走在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夜路上，在灰白的残雪上留下了脚印的痕迹。

“我回来了。”

每天都会上演的对话早已成为了生活中最为核心的部分；等着谁回来、又或是赶往有人在家等着自己的公寓，白色的灯光照亮了有些凌乱的客厅，只见换上了居家服的青峰盘腿坐在地上，一边咀嚼着不知从哪买回来的汉堡，一边循声仰着脑袋，咕哝了一句模糊不清的‘我回来了’，邋遢的模样让黑子情不自禁的笑弯了眉梢。

“你吃过没？没吃过的话这里有个苹果派，你先垫垫饥吧，我看看有没有外卖之类的。”

“没关系，我不是很有食欲，一个苹果派就够了。”

听自己如是回答道，皱了皱眉的男人就好像是在抱怨似的、一句‘不多吃点怎么和病魔打架啊’让黑子不禁偷偷失笑，生动的比喻将青峰内心的单纯率真暴露的淋漓尽致，自己会对他如此在意、也正是因为他善良又纯粹的本性。

“话说，你今天怎么没带花回来？都卖完了？”

换上了居家服后，同样盘腿在男人身旁坐下了身的黑子并没有坐在沙发上，一边吃着微波炉加热后的苹果派，一边听着青峰低声在自己身旁询问道；闻言、摇了摇头的黑子将口中的食物吞进了肚子，随即拿过了摆放在茶几上的可乐，润了润喉咙、继续启唇开口说道。

“卖剩下的不多，所以都被店长自己带回家了。最近不是肺炎高发期吗？很多来店里买花的客人都是去医院探病的，下个月还有情人节，可能得忙上一阵子了。”

“啊……也是。还有情人节这个东西，我都给忘了。”

当黑子提到‘情人节’这三个字的时候，皱了皱眉头的青峰抬手揉了揉眉间，仿佛回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满是厌恶的神情引起了好奇，就这么转头端倪着男人的神色，一边轻笑着、一边如同调侃般试探了起来。青峰君不喜欢情人节吗？还是说你公司到时候会有什么‘比赛’、看谁从女同事的手里收到的巧克力最多之类的？还没等自己把话说完，放下了胳臂的青峰将空了的包装盒丢到了一旁，一声满是不耐的‘没有’使得黑子挑了挑眉，静静的望着松开了眉头的男人，就这么将他的话听到了最后。

“况且就算有他们也不会带我参加的。公司几乎所有人都知道我不是单身，为这事我没少被他们冷嘲热讽，所以他们不会带我玩这种恶趣味的游戏、也不会有人送我巧克力，但一定会想办法敲我竹杠，二月的零花钱估计是保不住了。”

“…………”

当自己还在犹豫迷惘的时候、当自己还在徘徊不定的时候，看似主导着一切的男人是不是早就已经有了答案了呢？在青峰的心里、自己的陪伴，自己的留守，到底意味着什么呢？与爱情无关、与恋爱无关，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人，其中不乏适合在一起的对象；然而真正让你觉得只有与他相伴、剩下的岁月才不会孤单，这样的人，或许人的一辈子之中，就仅有一个而已吧。鼓动冲撞着心口，驱使着双手情不自禁的环搂上了宽阔的肩膀、燥热的脸颊也随之埋入了肩窝。轻柔的拥抱使得臂弯中的身体轻轻一颤，然而黑子没有勇气去偷看此时此刻对方到底流露出了什么样的表情，害羞？紧张？又或是为自己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到有些迷惘？待到男人同样用着有些僵硬的右手轻轻覆上自己手腕的时候，熟悉的温度透过肌理、渗入了心房，这才抬起头来的黑子笑着轻吻上了对方那饱满的双唇，梦境中的那个‘声音’莫名的在脑海深处响起，宛如潮汐的浪涛声、推动着无法抑制的爱意，让黑子紧紧抱住了怀中的男人。

“没关系。到时候我会为青峰君准备一束鲜花，是只属于你一个人的鲜花，等着你回来的。”

“……喔。”

——FIN.2016-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