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黑 黑子的籃球 忍者ブログ
「 【黒子のバスケ】-文樂-太夫の詠う時[三]。(青黑/架空/明治时期) 」
CP:青峰大輝×黑子哲也
內容:
架空在明治维新时期(1880-1888)与《-猿能-狂言師の舞う時(黄笠)》并行的设定
黑子是文乐中的人形使,青峰是花街宿主的儿子。
基本上是以“文乐”为中心展开的故事。
部分地名和设定是虚构的

贴吧地址可走:http://tieba.baidu.com/p/2193535312

此贴为第三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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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缓的声调既柔和又委婉,那仿佛听不见任何感情起伏的声线就像是潺潺的溪流、如此悦耳的声音竟诉说着这样愚蠢又可笑的故事,让青峰觉得有些大材小用。

嘴上就如自己所要求的那样滔滔不绝,双手却仍旧按捺不住、摆动着为了凑数才借来的人形娃娃,听着黑子所阐述的《八百屋阿七》、竟在不知不觉中睡了过去的年轻番人做了一个短暂的梦,梦到那个飘着绵绵细雨的夜晚,冰冷的雨水随着刺骨的寒风、如同利刃一般划过脸颊。在吉原的街道上奔跑的青年,萦绕在鼻腔内的是鲜血和胭脂的芬芳;然而当为了劝阻、不停在身后追赶自己的人影倒下之时,仅仅发生在一瞬的揪痛感使青峰猛地睁开了双眼,急促的呼吸与酸麻的手臂,当男人缓缓坐起身子、愣愣的环顾四周时,唯有正在摆弄那些西洋棋子的人形使察觉到了异样的骚动,缓缓的抬起头来。

(啊、青峰君,你醒了吗?)

将形状奇特的棋子摆放在棋盘上,与其说是“下棋”、还不如说是拼图更为合适。凭借着自己的想象猜想着游戏的规则,直到自己从噩梦中惊醒、想必黑子一直都沉溺在自己对西洋棋的幻想之中吧。跪坐在棋盘跟前的人形使一动不动,端正的坐姿无论在什么样的场合下都给人一种肃穆严谨的感觉,无论是为人处世还是行事作风都中规中矩,黑子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察觉到自己熟睡、又是在什么时候停下了口中的故事?可无论青峰怎么猜想,面对自己那失礼的举动,黑子并没有责备些什么、也没有自作主张的离开;而是静静留在这个空荡荡的屋内,摆弄着新鲜的西洋棋。临时被拿来充数的人形娃娃被整齐的摆放在棋盘的左侧,吉三郎、阿七以及过于年轻的老母,一旦经过黑子的手、无论是多么邋遢的人形娃娃一定会被整理的漂漂亮亮、整整齐齐的归还到游女们的手中。

(如果觉得累的话可以再休息一会,我就不打扰了。)

狂乱的心跳使得胸口隐隐作痛,燥热的身体不断沁出恼人的汗珠。深吸了几口气、试着重新调整紊乱的呼吸,没有想到这样狼狈的一面会被一个外人亲眼目睹,而敏感的黑子似乎也早就明白自己那孤高的自尊,在微微欠身行礼过后便从原地站起了身子。

(下次有机会我会再来拜访,今天感谢您的招待。)
(……没事,不用那么客气。)

那天,青峰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将黑子送到青楼大门,而是默默看着黑子离开了卧室,既没有起身、又没有说那句“一路小心”。模糊的梦境来自于想忘、却无论如何都忘却不了的曾经,母亲在狂风中奔跑追逐的身影,如同秋风的残叶一般摇摇欲坠;落在水洼中的纸伞早已被无情的北风折断,母亲那苍白的脸上沾满了淤泥,可第一个发现母亲身影的人却不是自己,就像全青楼之中唯有身为儿子的青峰不知道老人家已经重病多年的事实一样,在那之后,越发孱弱的母亲便没有离开过病床、直至最后去世,青峰才从不成熟的埋怨中醒悟、沉溺在无尽的后悔之中。

(伯母她一定很自豪,因为阿大是个善良的好孩子啊,她一定是为你感到骄傲的。)

曾经总是用“恋母情结”调侃自己的青梅竹马在母亲的葬礼上哭红了眼睛,那是青峰有生以来第二次见到桃井像这样泪流不止,善意的抚慰因那断断续续的抽泣而频频哽咽,然而奇妙的是,就算自己目不转睛的看着泣不成声的桃井、酸涩的眼眶中始终落不下眼泪;唯有当纳棺师在父亲的准许下替母亲关上了棺木时,如同潮水般决堤的悲痛与悔恨使强忍着冲动的青峰咬破了下唇。哪怕是装装样子、当初如果能静下心来多听听母亲的话就好了。事到如今,如今那不拘小节的大笑也好、还是逆耳的苦口婆心也罢,青峰已经再也没有机会听到、见到了。

“阿大!不要再磨磨蹭蹭的了,时间快来不及了啦!”

刺耳的女声毫无疑问是青梅竹马的吆喝,身穿粉色和服的桃井戴上了前阵子自己为她选购的礼物,小巧的发簪虽然不是特别显眼,却十分适合桃井那俏皮活泼的气质,让青峰自己都不禁洋洋得意的在心中夸赞起自己的品位来。

一月一度的新剧演出是每个艺能馆的惯例,无论是文乐、能乐还是歌舞伎,每个月的月底都会推出一些新剧目的公开演出,以吸引更多的客人、是为自家学院和派系增加威望和名声的普遍手段之一。对黑子情有独钟的青梅竹马自然不会放过这样大好机会,身为女生、不得不在爱慕的对象面前表现出女性特有的矜持,除了观看演出、桃井无法像青峰那样私下和黑子频频往来,而忙着和父母一起经营店铺的桃井自然也不会知道黑子频繁出入“葺屋”的事。如果要是被这女人知道的话,一定非被她杀死不可。心中暗暗嘀咕道的青峰擅自设想起了桃井发狂的画面,一股寒意也在同时窜上了背脊、使男人下意识的打了个激灵。眼看着在远处频频催促道的青梅竹马就快要消失在人群之中,咋了咋舌的宿主之子只能加快了脚下的步伐、向着人潮走去。

“听说这次演出的是《千本樱》呢,好期待啊!”

兴致勃勃的嘀咕着,时不时的踮起脚尖、张望着长龙的尽头,然而桃井那所谓的“小道消息”其实青峰早就已经心知肚明。那天过后、尴尬的场面让青峰不知该如何面对黑子是好,明明是自己强迫对方前来表演所谓的“文乐”,却又在中途睡着;从噩梦中惊醒的难堪模样又被对方尽收眼底,正当青峰举棋不定之时,推门而入的侍从捎来了一封神秘的书信,公正的字迹让青峰很快就领悟来信的人是谁,不出所料、右下角的注名使正烦恼不已的番人连忙拆开了折叠整齐的信封。

【拜启、青峰君。因为最近剧场中有新的剧目要准备,所以近期可能无法前去拜访,望谅解。】

曾经见过不少客人偷偷塞给游女们的情信,可真正意义上的“书信”这还是青峰第一次收到。莫名的新鲜感就像是第一次从父亲那收到礼物一样,连忙吩咐人拿来了纸和笔墨,比起黑子那手漂亮的行书,自己那扭扭捏捏的字迹简直是“惨不忍睹”。

自从那以后,取代了见面的形式、频频用书信联络的两人偶尔也会聊一些生活中的日常。比如太夫被火锅烫坏了舌头,比如乐师那过于深奥的“笑话”;比如游女们又创造了俳句的新念法,比如又有不知天高地厚的客人扬言要为花魁赎身。在书信中的黑子比生活中要来的健谈许多,不禁让青峰猜想这些文字是否是出自别人之手。然而就凭两人那不深不浅的交情,青峰不认为黑子是那样的人;姑且两人算是“朋友”的话,对渴望人情冷暖的黑子而言,只需要一个称谓就足以让他以真心相待了。……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的人根本没有办法在吉原活的长久吧。笑着将又一封来信放进了抽屉,合上抽屉的刹那、青峰不禁回想道阿七与吉三郎的故事。在那些因思念而辗转难眠的日子里,分隔两地的少女少女便是通过寄信的方式来表达对彼此的思念。为何突然会萌生这样的念头,这让青峰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尽管青峰从未从黑子口中亲口听到对方说起关于“喜欢男色”的事,可就从黑子对那些貌美的新造和花魁的漠然态度来看,估计心中的揣测也与“真相”八九不离十吧。

“呼……终于快到头了,感觉过了好久哦。”

俯身敲了敲酸疼的双腿,紧挨着自己的青梅竹马长吁了一口气,从胸前掏出了手帕、擦去了额头的汗珠。绯红的脸颊使对方那小巧的脸蛋看起来更为稚气,无论从外表还是个性、桃井应该是自己喜欢的类型才对,可为什么就是没有办法对她燃起情欲呢?一边摩挲着下巴,一边暗自揣测道,殊不知身后有个与自己不相上下的高大人影缓缓向着两人靠近,那一身端正的洋服在拥挤的长龙中显得格外出挑。

“这不是小青峰和小桃井吗?好久不见!你们过的好吗?”
“……黄、黄濑君!”
“?!”

头戴西洋礼貌、身穿西服的俊俏男人是青峰与桃井的熟人,也是“葺屋”的常客。在商人崛起的时代里,没有政治地位、却拥有资金财富的商人们渐渐取代了武士的地位,主宰着由维新派掌权的世代。黄濑便是商人出身的大少爷,同时也是将桃井家工艺带向不列颠的“贵人”,无论是经营着青楼的父亲,还是家喻户晓的蓝染师,长辈之间的频繁来往造就了三人之间的这份孽缘。个性轻浮的黄濑虽然容易相处,如果只是表面上吃喝玩乐的朋友的话黄濑无疑是最佳人选,可那善变又游手好闲的脾性让青峰怎么也适应不了。

“虽然我知道小桃井对文乐可谓是情有独钟,不过倒是没有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小青峰呢。”

用着好奇的眼光上下打量着自己,满脸嬉笑着的男人摘下了头上的礼帽,笔挺的洋服非但十分合身,光是那精细的做工、就不难知道一定价格不菲。刺眼金发在阳光的折射下显得格外夺目,光是男人那俊俏的外表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远比常人高大、青峰与黄濑光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给人一种微妙的压迫感,这让屹立在两人中间的桃井为难的撇了撇嘴,默默忍受着他人向自己投来的目光,低头将散落的鬓发梳向了耳后。

“小青峰什么时候性情大变、要来看木偶戏了啊?一定是小桃井强迫你陪她来的吧?”
“既然心里清楚又何必说出来?虽然称不上是强迫的,不过我对这玩意的确没什么大兴趣。”

与其说是为了看浄瑠璃、还不如说是来探望“传说中的人形使”。将后半句话藏在了心腹中,没有来由的、青峰就是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自己与黑子间的交情,无论是桃井也好还是黄濑也罢,至于理由、就连青峰自己都没办法道个明白。

“其实我也是一时兴起,没什么资格说你是‘半吊子’,毕竟那个‘传言’实在是太有趣了。”

听到“传言”二字,几乎在同时抬起头来的青峰与桃井面面相觑,被眼前的画面震惊到的黄濑愣了一会后不禁捧腹大笑起来,夸张的模样让桃井瞬间羞红了脸,而青峰则是破口谩骂起来。

“你们两人真的太有趣了,就算是青梅竹马也不需要在这种地方表现的那么默契啊,哈哈哈哈……!”
“不许笑!你难道想挨揍吗?!……”

这座文乐剧场是由黑子的加盟才慢慢兴起的,“会消失的人偶使”这一别有意味的称号远比黑子的真名要来的重要。跟着两人一同走进了剧场内,黄濑在青峰的威逼下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听说的“传闻”全部交代了清楚,不出青峰所料、纯属是来凑热闹的黄濑对黑子的是一无所知,只知道这座文乐剧场里有一个了不得的人偶使,会在演出中突然“消失”。仅此而已。

“不过《义经千本樱》有五个段目吧?今天难道要全部演完吗?”

外行的发问让一旁的青峰忍不住轻蔑的嗤笑了一声,而好心的桃井耐心的为黄濑解说了起来,女孩子这种纤细善良的地方有时真的很让青峰感到佩服。

“说是两个段目,初段和二段。”
“哦哦,也就是说伏见稻荷的段目?”

闻言后摇了摇头的桃井一脸严肃的更正道,是渡海屋—大物浦的段目,也就是知盛将帝托付给义经后乘船离开大物浦的海的时候。

平安时代末期、出身于河内源氏的武士——源义经的大名对生活在这片国土上的人们而言并不陌生,他的传奇事迹被多次改变为小说、图本,在艺能中也十分常见,尤其是文乐和歌舞伎。传奇且富有悲剧色彩的生涯让追求武士道精神的男子汉们无限憧憬,虽然青峰不理解那样愚昧又盲目的忠臣有什么值得赞扬的地方,最后还不是与兄弟反目成仇、落得自尽的下场。

“……哦哦,开始了开始了。”

幕帘被缓缓嫌弃,仍旧戴着西洋眼镜的“冒牌”座长缓缓走上台,千篇一律的寒暄与致辞早已听厌,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表演剧目的出处和作者名,又向各位就座的观众们引荐了太夫和乐师。熟悉的面孔也多亏了黑子的频繁提及让青峰终于记住了他们的名字,可比起那话语激昂的太夫,青峰更想听黑子叙说这些血腥风雨的故事,想必那平静的声线一定能够营造出别具一格的氛围。

“手持源九郎判官——义经之人形者,‘黑子哲也’。”

紧盯着剧本的太夫高声咏唱着,三味线的琴声回荡在座无虚席的剧场。手持人形的黑子随着乐声的节奏缓缓走上舞台,凝视着穿着正装的人形使,面无表情的黑子缓缓走向了舞台的中央,一手轻托着人形的右臂、一手操纵着木偶的头颅。

“‘北嵯峨虽然有一座供尼姑住的草庵,但那是为了掩藏平维盛的正室——若叶以及他的内侍和六个孩子所提供的住所’……”

正如黑子所说,因为小金井那滑稽的语调,无论是多么正经严肃的故事仿佛都充斥着一种喜剧的幽默感,这种缺陷在男人那夸张的说腔之下竟化为一种新鲜的听觉享受,随着声调的此起彼伏、观众对故事的理解也会因太夫的叙述方式产生新的变化。然而这些对青峰而言并不重要。全神贯注的凝视着在台上舞动着人形的人形使,黑子操纵木偶的技法的确名不虚传。每一个肢节的摆动,每一个情绪的变化,短暂的停顿融入在流畅的举止之中,使得人偶的动作变得节奏分明且富有力量。当义经因护驾有功、接受了赐封的“源九郎义经”之名,为自己忠信受到他人肯定而喜极而泣之时,喜悦与沉痛并存的哭腔在太夫与黑子的绝妙演绎之下引来阵阵掌声,而因生怕疏忽了黑子的存在、过于在意人形使的青峰竟然错过了如此精彩的桥段,后悔莫及的年轻番人忍不住咋了咋舌,一时不知该把视线集中在哪里是好。

(……但是那家伙真的很厉害。)

与自己私下在吉原见面的黑子从不会摆出如此气势凌人的一面。肃穆的神情以及微蹙的眉间,在自己的卧房中、总是苦笑着说“人形娃娃无法代替浄瑠璃”的人形使总是会秉着耐性、一次又一次的满足自己刁难的要求。像是用凑数的木偶娃娃上演“文乐”,又好比探讨古人的无知,无论是多么刁钻的问题黑子一定会耐心的一一回答,从来不会抱怨什么,更不会因此动怒;静静微笑着的人偶师大多都只是默默聆听着自己的话,不插嘴、不评论,等到自己音落才开始侃侃而谈。彬彬有礼、温和儒雅,尊敬并权衡着人与人之间那必要的距离感,黑子的这份“漠然”让青峰发自内心的感到感激。

(所以那个时候才没有感到任何不适的感觉……)

就算见到自己从噩梦中惊醒的狼狈模样,黑子也没有问些什么,就连一句关心或是慰问都没有。一句“不打扰了”便是黑子全部的回答,男人是否知道若是擅自跨过了这条界线、自己对待对方态度一定会骤然大变?一方面、青峰不得不承认自己被黑子的这份机警所救;可另一方面,黑子的不闻不问也让青峰感到有些失落。如果是更亲近的朋友的话,一句“你没事吧”或许会更中听一些吧。可那建立在“疏远”之上的自然,青峰却不愿意轻易舍弃。

“‘臣生未岁,夙遭闵凶,赖母怀抱,忐忑相依,诸国流转,隐姓埋名。幸天怜助,木曾伏诛,平家败亡。……’”

险崖纵马而不顾命,或怒海凌波而罔惜身。对于遭兄长猜忌深感痛心的源义经在腰越的满福寺写下了著名的《腰越状》,委托源赖朝的亲信能臣大江广元代为转达其手足情深、忠心不贰的真挚心意。随着太夫合上了剧本的最后一页,幕帘也在此时缓缓落下,如雷贯耳的掌声顿时在剧场内响起,引人入胜的情节加上艺能者们的精彩演绎,在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这次的演出也不得不让那些怀着质疑之心前来的人心服口服。

“好棒……好几次差点都忘了呼吸了,真是名不虚传啊。”

随着人流走出剧院的青峰一行屹立在大街的中央,还未从气氛的余韵中回过神来的黄濑情不自禁的感叹道,出神的表情不禁让一旁的桃井哑然失笑,然而青梅竹马之所以会这么高兴,恐怕与黑子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哲君很厉害吧?他出演的源义经一定不输给其他派系的元老!信誓旦旦的夸下了海口,他人对黑子的肯定助长了桃井那莫名的底气,忍不住嗤笑出声的花街番人遭到了对方的一记白眼,而早已对这种小把戏习以为常的男人则是迅速的避开了桃井的视线、将脑袋转向了一旁。

“不过真的是好有气魄啊……没有想到能够将人形操纵的如此出神入化,我还是第一次见。”

紧握着礼帽的帽檐,仍旧陶醉在剧中的黄濑与桃井喋喋不休的攀谈起来。从剧目的再改编、到乐师那精益求精的演奏,其中还多次提到了青峰从未接触过的一些剧目,“能”这一似曾相识又陌生的字眼频频从黄濑的口中传来。

“而且那个人形使真的消失了!虽然太专注看演出没有注意到……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挺渗人的。”
“这就是哲君的厉害之处啊!能剧可没有这么奇特的演绎方式哦?要我说的话一定是‘文乐’要比‘能乐’有趣多了!……”
“…………”

完全不明白两个人在说什么。

就像是听着深奥的天语一样,只能愣愣的站在一旁、直到桃井那高昂的兴致渐渐平息为止。如果没有黄濑在场的话、或许这个话匣子也不会这么轻易就开启吧。一个主张着“能剧更追崇精神上的升华”,一个则声称“文乐更容易被不同人群接受”,各持己见的争论到何时才会是个尽头,被彻底晾在一旁的青峰默默的长叹了一口气,心想着晚饭该如何将就着解决、一边遥望着不远处的不夜之城。

“啊啊……好饿……”

空空的胃袋不停搅动着、就像是抱怨一般、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下意识的揉了揉扁平的下腹,原本聚集在剧场门前的人群也渐渐消散,街道上隐隐弥漫着稻米的芳香,然而桃井与黄濑的争辩仍旧没完没了,迫于无奈、正当青峰刚想上前将两人彻底分开时,自己的衣摆突然被某人紧紧的揪住。下意识的回过头,只见换上了便装的黑子一身浅灰色的浴衣,松散的衣领将大片的锁骨裸露在外,罕见的邋遢模样让青峰下意识的睁大了双眼。

“太好了,我还以为青峰君已经走了,差点就没有赶上。”

满头大汗的人形使微微喘着粗气,焦急的模样使青峰下意识的挑了挑眉。慌慌张张的、难道是有什么事?闻声频频点头的同龄男人仰着头凝视着自己,随后便将手伸进了松垮的袖管,取出了一封书信。

“因为无意中在台上发现了青峰君,所以想把这个交给你。”

是上次那封信的回信。低声说道的人形使将纸张递给了跟前的番人,平静的笑容与舞台上那威严肃穆时截然不同,是自己熟知的那个“黑子哲也”。

“这样一来就不用麻烦其他人给你送去了,不好意思拖了那么久。”
“……也没有很久吧,只不过才三天而已。”

默默的收下了男人的手中的书信,耳根不知道出于什么因由变得异常燥热。青峰说了谎,对于这份书信的姗姗来迟、青峰并没有像嘴上说的那样释然。被束缚在“牢笼”中的番人已经将与黑子之间的通信视为唯一的消遣方式,就像是烦闷时找人倾诉一样,老实说这空白的三天实在是枯燥到了让人生气的地步。

“明天还有一场演出,等结束后我会亲自上门拜访的。”

微微欠身向自己行了一个礼,庄重又不失礼貌的态度就与往常一样。手中的书信,诚恳的态度,虽然青峰钦佩着黑子作为人形使所拥有的精湛技巧,然而对青峰来说,那座宽阔的舞台太过遥远、就像是无法过渡的湍流,将两人隔绝在遥不可及两岸。……没问题,我会准备好大餐等你大驾光临的!拍了拍胸脯,夸下海口的青峰信誓旦旦的承诺到,然而当面前的人形使被自己那得意的模样逗得哑然失笑时,突然、一双大手猛地拍上了自己的肩头,只见身穿洋服的行商少爷从自己身旁擦身而过,和蔼的笑容是万能的“面具”,看似平易近人的微笑是黄濑的拿手绝活,而对于初次见面的人而言、更是无法招架的秘密“武器”。

“你好!我是小青峰和小桃井的朋友,名叫黄濑凉太~。”

微微欠身、摘下礼貌向一脸木讷的人形使伸出了右手,然而男人那坦然的自信想必早有预谋,露骨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仰头凝望着穿着怪异的俊俏男人,然而将桃井和自己的名字当做工具、主动套起近乎来的黄濑则趁黑子开口之前,狡猾的抢先了一步。

“您就是刚才出演‘源义经’的人形使吧?我记得名字是……”
“黑子哲也。”

音落,站直了身子的黑子理了理松散的衣襟,庄重的行礼使诧异不已的黄濑下意识的瞥了一旁的同人友人一眼,而青峰那像是迁怒似的不屑神情使精明的商人之子心领神会的扬了扬下颚,轻浮的笑容让将一切尽收眼底的花街番人下意识的竖起了戒心。

“我是黑子哲也,请多多指教。”
“……也请你多多指教咯,‘小黑子’~”
“…………”






男人喜欢上男人会是怎样的一种感觉?是否就与对女性心生恋慕一样、为她们那脆弱有娇蛮的模样感到悸动?

无意义的遐想已经在青峰的脑海里囤积了整整三天,大梦初醒时会想起,醉酒放纵时也不禁问津,萦绕在自己身边、忍不住窃窃私语的游女们揶揄着猜想说自己是否突然改变了性向、中意起男人来,愤然大怒的年轻少主几乎毫不犹豫的矢口否认,过于坦率与排斥的态度惹得机灵的新造们纷纷将话题转向了别处,可即便如此、只有青峰明白那千万要不得的好奇心是出于什么样的奇迹才萦绕不去。

“你……觉得黄濑这人怎么样?”

按照约定、在公演结束后立刻上门拜访的人形使这回带来了自己亲手制作的简易人偶,虽然与正式的浄瑠璃相差很远,粗糙的做工就像是用废弃的人偶残骸拼凑起来的一样,比人形娃娃大不了多少的人偶却有着可动的肢解,也使得原本只有叙述的“冒牌文乐”生动了许多。

循着声、缓缓抬起头来的黑子一脸困惑的睁大着双眼,就算对方不表明,青峰也知道自己的脸色有多难看。就像是有一簇火苗在胃袋里静静燃烧一般,这份莫名的焦躁感究竟该用什么样的词汇去诠释,就算心里早就明白、青峰也不愿意坦然面对。一旦说出口、很多事就变得不简单了吧;哪怕只是一时的歪念,这股不知在何时促成的“欲望”也让不善思考的青峰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黄濑君是个很有趣的人,该怎么说呢……见识很广,也很热情。”

仅仅只有一面之缘、就让待人冷漠的黑子留下了这样的评价,可见男人手段之高明、那无论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话题都能侃侃而谈的“本领”,若是换做青峰、可能一辈子都学不来。

“虽然我不太会应付那种个性的人,不过他应该是个好人吧。……大概。”
“……那我们真该算是有志一同了。”

在《千本樱》的初次公演结束后,黑子为了给自己捎来书信匆匆走出了剧场而不巧被前来凑热闹的熟人撞见。在见识了黑子的表演过后、彻底拜倒在了人形使的技艺之下,口口声声的赞美让几度欲言又止的黑子看起来有些慌乱,可面对客人的褒奖,黑子还是非常谦虚的将这些赞美之词收进了心里。

(我自己也有在学能乐,尽管和文乐差很远、不过总觉得能够同感深受呢。)

尽说些青峰听不懂的话,黄濑的热情就连一旁的桃井都插不上嘴、偷偷生着闷气的青梅竹马只能一脸不快的嘟着嘴,用着埋怨的眼神看着与黑子攀谈着的黄濑,然而仿佛已经忘记了他人存在的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在黄濑数次提起所谓的“猿能”时,黑子的表情也从漠然而有了几丝细微的变化。

(那些故事想衬托的一种精神在日本传统艺能中大多都大同小异吧,所以刚才的演出真的很让我感动呢。)
(非常感谢您的赞美。虽然我对能乐也只是略懂皮毛,不过曾经也看过不少演出,觉得非常有趣。……)

宝生、金春、喜多……一连串陌生的字眼让青峰头晕目眩,唯有洋溢在黑子脸上的浅笑如同烙印般嵌入了男人的眼底,本以为只会在自己面前放下警惕的人形使却对着自己以外的人流露出笑颜,就像是心爱的玩具被外人弄脏了一般、形似迁怒的不悦让紊乱的心绪变得越来越暴躁。一个是文乐剧场的头牌人形使,一个是能乐剧场的头号学徒,虽然严格来说两人身处的“世界”并无太大的瓜葛,可既然同为“艺能”,话题投机也是理所当然的是。真是的……机会都被黄濑君给抢走了,气死人了!在道别前、黄濑甚至还许下了“下次光临”的诺言,这惹得桃井更是怒火中烧,只可惜女孩子应有的矜持不允许愤愤不平的儿时玩伴在外人的面前抱怨些什么,而这股怒气自然而言的全部倾泻到了自己的头上。

“那家伙下手很快哦!这里好几个女人都迷他迷的要死,尽管他最近似乎都没有买过任何女人、更没有抱过人。”

自从“黑子也许喜好男色”的印象先入为主的在心头驻扎、青峰就断定桃井的一切的努力都只会是无用功罢了。品着碟杯中的美酒,烈性的口感使青峰意犹未尽的舔了舔下唇,下意识的用余光瞥了一眼面前的人形使,黑子那困惑的摸样究竟是佯装无知、还是似懂非懂,不禁让青峰在心中猜忌了起来。

“……难道他是你喜欢的长相吗?”
“?我不太懂青峰君的意思……”
“…………”

算了,当我什么都没有问。

搁下了手中的酒杯,忍不住为自己的冲动感到厌恶的青峰难掩尴尬的摩挲着下唇。我看你们当时聊得挺开心的,就想你是不是和你中意他。说完,收回目光的年轻少主轻托着脑袋,避开了对方的视线、故作笃定的遥望着不远处的门扉。

“……黄濑君是个很有趣的人,虽然我还不是非常了解他。”

静静的听着人形使如是解释道,其实黑子根本没有交代这些的必要、更无须向自己一五一十的坦白清楚。无论对方是喜欢男色还是女色,决定黑子生活的人始终是黑子自己,外人根本无权干涉;就算有一天他有了共度一生的伴侣,身为外人的青峰也只能默默的送上祝福罢了。……到那时我们还能做朋友吗?男人不禁在心中如是猜想。还能像现在这样面对面的坐在这间卧室里、为像是恶作剧般的“文乐”彼此调侃吗?终究黑子不属于这里,他可以走向天涯海角、前往世界的任何一个角落,然而有朝一日必须继承这座青楼的青峰永远都无法挣脱束缚着自己的锁链,以“番人”之姿、守护着这条桃色的深巷。

“况且他不是青峰君的朋友吗?我也是青峰君的朋友,所以我想大家应该都应该好好相处才是。”
“……强词夺理。”

因浮躁而生的不满在不经意间漏了嘴,连忙捂上了嘴巴的年轻宿主为了引开对方的注意力刻意轻咳了两声。青峰君刚刚又说什么吗?抱歉我没有听清。当黑子一脸关切的追问时,青峰则是甩了甩手、一口否决了对方的猜想,说了一句“你不必在意”,便好言好语的劝起酒来。

与黑子独处的时间毫无疑问是快乐的,若不是如此、青峰也不会每天翘首期盼人形使的来访,津津有味的看着那蹩脚的演出。摆弄着自己制作的人偶,黑子在无意间提起了父亲的事。从父母相识相恋、到父亲的苦苦追求,身为人偶师的父亲和母亲一样都是农民出身,两人的恋情虽然称不上坎坷、在被人眼里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然而待到父亲为了母亲的兴趣放弃继承农田、改学文乐之后,原本平静和睦的“家”就开始渐渐变了样。

“一开始父亲只能避开家里人的眼睛偷偷的学,然后回来表演给母亲看。”

父亲的第一个制作的人偶便和母亲有着神似的外貌,虽然摆放在家里、太过生动的木偶看起来有些渗人,不过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把它当做宝贝一般疼爱,而在这样的环境中出生、长大的黑子更是耳濡目染,对精致的人形或是人偶娃娃情有独钟。

“从懂事的时候就跟着父亲学做人形了,不过我的手艺不好、和父亲没有办法比,经常被母亲取笑。”
“看来你也是在父母的溺爱下长大的呢,明明脾气那么古怪,我还以为你是从小就缺爱才对人不冷不热。”

听着自己的调侃,一笑而过的人形使放了下手中的“浄瑠璃”,轻托起垂荡在躯干两边的臂膀,一旦失去了人形使的操控,无论是多么精致的人偶都只是一具徒有外表的“木块”,这不禁让人觉得有些惋惜。

“人形就和宠物一样,因为没有生命、也没有活物该有的意识,所以它们对人形使是绝对忠臣的。”

别有意味的说辞让真忙着斟酒的青峰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困惑又有些意外的目光不禁让黑子哑然失笑,一边继续回答道、一边无意识的抚弄着人形的“黑发”。

“不开口就不会有‘谎言’,不走动就不会有‘离开’;就算身体变成一块块也能恢复成原状,比起烦恼着该如何改善生活的活人,可能做一具人形会更轻松一些吧。”
“……但人形无法决定自己的人生。”

你能忍受就连举手抬足都必须受人掌控的日子吗?听着青峰那狂妄不羁的反问,陷入沉思的黑子默默的低下了头,垂落的视线愣愣的注视着斟满了陈酿的酒杯,暗红的碟杯与透明的甘露、就像是瓷器那鲜亮的色泽渐渐融入到透明的液体中一般,为散发着淡淡酒香的酿露染上了一丝殷红。

“真狡猾啊……仗着自己是人形使就能擅自决定这些傀儡娃娃的‘意志’,就不怕它们那天突然活过来对你抱怨个不停吗?”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

若真是如此、至少有个说话的伴儿,也挺不错的。

双手捧上深红的碟杯,缓缓的送到了嘴边。悬在半空的双手犹豫了便可,抵在唇齿间的瓷器微微上扬,目睹着男人慢慢将口中的液体吞进了食道,上下浮动的喉结毫无疑问是男人身体的一部分。……为什么你连喝个酒都要文邹邹的,看着就着急。听着男人那像是无理取闹的抱怨,耸了耸双肩的黑子将酒杯放回了原位,紧抿的唇瓣与微蹙的眉头就像是在痛斥烈酒的辛辣一般,让躺卧在对座的番人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人总是对那些得不到的东西心生向往,因为得不到的东西永远都是‘美好’的,和做梦没什么两样。”

摩挲着酒杯的杯沿,低声的感慨中仿佛带着些许不屑于嘲弄的意味。穷困的人憧憬金钱,然而拥有金钱之后开始向往权利而失去理性;又好比被囚禁在这条花街中的游女对“自由”苦苦追求,看一旦走出了那扇铁门、当现实的种种压迫得她们苦不堪言,又会想起那些像是傀儡一样被人玩弄的日子,“没有意志”也就意味着“无欲无求”,贪婪是致命的“毒药”、却又是在人出生起就注定伴随一生的“本性”。你说的或许是对的,做一尊“人形”也许真的要比做一个“人”要轻松的多。音落,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的番人提起一旁的酒壶,却在想要斟酒时发现壶中早已空空如也,不禁咋了咋舌。

“但是如果只是一尊人偶的话就不能喝酒、不能和女人做爱了。所以还是活着比较好。”
“…………青峰君有什么想要的吗?”

突如其来的发问使青峰下意识的睁大了双眼,然而黑子那一脸认真的模样不像是在说笑。敏感的人形使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唐突,轻声嘀咕了一声“抱歉”,随即一字一句的解释了起来。因为青峰君刚才说人总是对那些得不到的东西心生向往,所以才突然有些好奇。说完,低头沉思了一会的黑子用指尖挠了挠脸颊,稚气的动作不禁让青峰有些傻眼,困惑之余、又为对方那罕见的一面感到十分新鲜。

“如果冒犯到你的话,还请谅解。”
“如果我说有的话,你会不会给我?”

看着男人木讷的眨了眨眼,青峰放下了手中的酒壶,一脸窃笑的继续说道。

“如果我说‘有’,你会不会给我?无论是什么东西,你愿意给我吗?”
“……这是朋友之间应该做的事吗?”

略显慌张的男人远比青峰所想的要笨拙,为了求生不得不委屈求全的黑子并不是因为自身的存在感薄弱才遭到他人的忽视。真正不想被人重视的,恐怕是黑子自己才对吧。因为深知为自己而活的坚信,更清楚为他人而活的身不由己;在这过于残酷的世道里,如果想要寻得轻松的“活法”,就不得不承受着相应的“寂寥”,如同那一尊尊人形一样。

“这的确是朋友之间常做的事,但是我不会勉强你。”

因为我可是个“好人”啊。几乎无意识的就说了这样的谎话,黑子的常识里缺少某个重要的东西,那便是男人千方百计想剔除、又比任何人都向往的“人情”。想要结实更多的人、像真正的普通人那样融入大家共同构筑起的生活;却又排斥任何踏入自己领域的一切,人、事,唯独没有感情的人偶娃娃成了破例的例外。愣愣望着自己人形使有些为难的皱了皱眉头,可见对方几乎毫不犹豫的便将自己的话信以为真。认真的思索着自己的“谎话”,时而抬着眼窥探自己的反应,装作什么都没有察觉的番人最终还是忍不住笑出了声,戏弄得逞的成就感远远胜过愧疚,沉溺在自满之中的男人自然不会注意到黑子那恼羞成怒的表情,以及对方那涨红的耳根。

“我开玩笑的。虽然的确是有想要的东西,但是凭你是做不到的。”
“…………不试试看怎么会知道?”

看来自己是真的把他激怒了,意外的答案使青峰忍不住暗暗心想。挑衅的口吻很难想象是出自黑子的口中,而那双看似木讷的展览眼瞳中也尽是怒意,不禁让青峰联想到了闹别扭的宠物狗。

“不试试看的话是不会知道的吧?既然是为了‘朋友’我一定会努力的,可青峰君若是不说的话又怎么……”
“你有办法让死人复活么?”
“…………”

冗长的沉默使气氛变得僵硬起来,面面相觑的两人凝视着彼此、谁都没有开口。长吁了一口气、指尖有意无意的摩挲着酒壶瓶口,就连青峰自己都不明白为何要提起这种没有意义的事,况且像这样将弱点暴露在他人面前也不是自己的作风。……我很想念我的母亲,她在五年前去世了,而我也没能好好和她道别。无论对谁都不曾表露过的真心却如同理所当然一般轻易便脱口而出,到底是为什么呢……仿佛只要对象是黑子、无论多么狼狈的一面,又或是多么不堪的思绪都能化为轻薄的云雾、幻化而去,与早已伤痕累累的自尊无关,与肩头背负的责任也毫无瓜葛,单纯的只是作为“青峰大辉”所吐露的真心话。而身为外人的黑子只是静静的聆听着,屹立在拿到青峰为自己划下的“界限”之前,既不前进,也不会退缩。

“所以我说了吧?凭你是做不到的,所以我不会勉强你。我很温柔吧?”
“……并不是完全做不到。”

挺直了微微弓起的身子,理了理松散的衣襟,愣愣的看着坐直了身子的人形使就像是在暗示什么一般拍了拍自己的双膝。青峰君要不要躺下来休息一会?听似荒谬的提议让青峰忍不住嗤笑了一声,然而这并非是调侃或是嘲讽,而是为竟不觉得半丝反感的自己感到有些困惑罢了。

“小时候我常常枕着母亲的膝头午睡,因为人的体温真的非常温暖,无论多么不安也一定会很快睡着。”
“……”

所以我想青峰君是不是也一样。

没有什么比失去至亲的人更痛苦的事了。在地震中侥幸生存下来的遗孤,与年幼亡母的年轻番人;因为我知道寂寞是什么样的感觉,所以也很容易就能发现。音落,再度拍了拍膝头的黑子缓缓扬起了头,明明没有想过要替代谁,也知道自己成为故人的替代品,然而听到男人用着他那富有磁性的声音说着“你难道是在可怜我吗”,黑子却毅然的摇了摇头。

“我只是能够明白你的心情。仅此而已。”
“…………………………”





将幸福与众人共享,这被称之为“仁义”,可若是想找人一同承担悲痛便是懦夫的行为,至少自尊不允许男子汉这么做。

青峰最终没有接受自己的好意,而黑子也没有顽固的坚持。正因为知道这份寂寥对两人都不是随意可以戏弄的“玩笑”,青峰有青峰的理由,黑子也黑子的初衷;就算不道破、隐隐之中也能察觉到那无法用言语道明的心情,只因若是在这时放下顾虑、选择一时的坦诚的话,那过去这么多年来所隐忍的、付出的、承受的,就都功亏一篑了。

“……咦?黑子,今天怎么那么早啊。”

围坐在火堆前的前辈们似乎是在筹备着什么,高高堆起的柴火附近插满了竹棍,摆放在脚边的箩筐里尽是些吃剩下来的蔬果,因为已经错过了最新鲜的时间、表面的色泽也显得有些暗淡。被眼前的光景吓了一跳的黑子怔怔的站在大门前,然而蹲坐在篝火旁的太夫却冲着自己招了招手,不光只有小金井、除了两位座长之外,馆内的其他人几乎全都出席、算上姗姗来迟的黑子,可以说是一个都没有落下。

“前辈……请问这是在做什么?”

拖沓着疲惫的步伐,犹豫了许久才应太夫之邀走向了火堆。窃笑不已的太夫从箩筐拿起了事先洗干净的茄子,一边将蔬菜串进了竹签里,一边兴致勃勃的向一脸莫名的人形使解释道,激动的模样不禁让黑子萌生了不安。

“当然是吃烤蔬菜了!是水户部想的主意,很有趣吧?”
“……是、水户部前辈吗?”

闻声,突然从小金井身后探出脑袋来的水户部默默点了点头。尽管与自己同样是人形使,水户部是个过于老实和沉默的人。与高大的身形截然相反的本份个性,甚至显得有些怯弱的同行在小金井的说明下显得有些难堪。

“不过他也只是随便说了一句,负责号召的人是我,要替座长他们保密哦?”
“……好。”

以“拒绝浪费”的名义举办的“篝火大会”实际上只不过是将那些来不及吃完的蔬果拿来串烤,就像是露宿在野外一样。抱着双膝、迫不及待的等着食物熟透,印象中黑子曾经也与一同履行的“同行”们像这样围绕着篝火,吃喝说笑,只不过到最后自己一定会被渐渐遗忘、就好像从最初就不存在一样,而那些不入流的话题黑子也没有兴趣知道的太多,讥笑与嘲弄,唯独待夜幕将来后才会流露的粗鄙、不禁让黑子联想起被天灾摧毁的城镇。

“黑子,给,这是烤茄子。”

将输了的蔬菜递给了自己,微微颔首的黑子默默的收下了前辈的好意,见兴致高昂的太夫将一小盘细盐放在了自己的面前,黑子看着手中那正冒着热气的茄子,不知该从何下“口”是好。

“蘸点盐巴味道会更好哦!啊、伊月!你的南瓜也熟了,记得快点拿走不要就糊啦!……”
“…………”

浓郁的焦香化为一缕缕薄雾、萦绕在空气之中。轻轻用手指撕开了因受热而变得异常干脆的表皮,茄子特有的清香顿时扑鼻而来。柔软的囊肉即使不加任何的调味料也带着天然的甘甜,尽管远远不及新鲜时那般多汁,可那独到的鲜味也总算不愧对于小金井精心把握的火候。怎么样?味道还不错吧?满是期待的追问使面无表情的黑子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一边细细品尝着难得的美味,一边接过热情的前辈为自己递上的茶水。

“要比座长亲自下厨要好吃多了吧?就是围着火坐着有点热,汗都快把衣服给浸湿了。”
“……真是辛苦你了。”

像这样分享着彼此的食物,又或是分享着自己的故事,是因为年龄相仿的关系吗?在诚凛生活的这两年里,黑子并没有感觉到弥漫在所有人之间的融洽氛围让自己发生了多大的变化,但是所有人都包容着这样的自己,笑着说“黑子在心智上还是个不懂撒娇的孩子”;当自己向大家提起那些不堪的往事事,也没有人取笑或是讥讽那样的过去,更为宽容的态度不知是不是一种隐晦的同情。余光打量着正津津有味品尝着食物的同行们,黑子放下了手中的竹签,在所有人忙着谈天说笑之时,唯独黑子一人陷入了沉思。在这座屋檐下的生活每天都很愉快,除了“该如何才能将完美的演出呈现给观众”之外,就只有处处小心翼翼、想着不能给其他人添麻烦而已。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感是必要的,无论在什么处境之下、他人又如何善待你,黑子都不会违背这一秉持了多年的原则。因为唯独相遇才能改变人。你变了他,他变了你,彼此走得越近,那些习惯了、相同了、明白了的“自我”也会跟着一同扭曲,步调也会随之打乱,无知所措的慌乱更容易促使人得意忘形、以至于酿成大祸。黑子喜欢这里,喜欢这座剧场、喜欢这条街道,所以若是想要在这里长久的生活下去,那就像是遮遮掩掩的生存方式或许更是必要吧。然而直到青峰的出现、黑子这一已经坚持了两年之久的处事作风却出现了裂痕;矛盾也在同时浮出了水面,相似却又有着截然不同的“归属感”让不善和人相处的黑子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怎么了啊,黑子,已经吃不下了么?”

将用过的竹签归拢到了一起,关切询问道的太夫将手凑到自己眼前、使劲的晃了晃。猛地惊醒过来的人形使下意识的说了声“抱歉”,低头才发现手中的茄子还剩下一大半。如果真的觉得不好吃的话用不着勉强自己。如是自嘲道的太夫苦笑着耸了耸肩,尽管表面装作不介意、可黑子明白,看似无忧无虑、朝气蓬勃的小金井其实意外的容易沮丧。

“剩下的就给二号吃吧,丢了的话有些可惜,反正二号它什么都吃,我看它都快成精了……”
“小金井前辈。”

冒昧打断道,面前的篝火烧得正旺,其他人也都在津津有味的吃着手中的食物,唯独黑子像是局外人一般蹲坐在一旁。心中有很多想说的却没有倾诉的念头,也有很多困惑不知道解决的办法,看着正耐心等待着自己将话说下去的前辈,几度欲言又止的黑子迟疑了片刻,一手握着纤细的竹签,最终开始开了口。

“有件事……想问问前辈的意见,不知道方不方便?”
“……诶?诶诶诶诶——!!”

大题小做的惊叫声回荡在空旷的庭院里,惹得周围人纷纷抬起头来,喧哗也在同时戛然而止。黑、黑子?!你真的是黑子吗?!面红耳赤的太夫激动得红了眼眶,悬在半空的双手时不时的挥舞着,莫名的举止就像是被怨灵俯身一般,惹得黑子瞪大着双眼、向后挪了挪僵硬的身子。

“呜……我也终于像个前辈的样子、有后辈向我倾诉烦恼了……呜哇——!”
“你好吵啊,小金井!从厨房那就听到你嚷嚷个不停,怎么了?”

不知何时从厨房回来的伊月冲着手舞足蹈的太夫呵斥道,一手拿着浸满了芋头片的木盆,一手提着刚劈好的柴火,见小金井紧抿着双唇、双眼泛着泪光,先是一愣的伊月赶紧放下了手中的东西,向着强忍着哽咽的同龄友人追问起因由来。然而使劲摇头的小金井却口口声声说着“没事”,莫名的坚持更让机灵的乐师心生了疑心。如果你不老实交代的话我就告诉座长、让她来收拾你。听到对方将丽子的名字当做杀手锏狠狠向自己逼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的太夫下意识的向着一旁的水户部望去,然而选择明哲保身的男人很快将脑袋转向了一旁、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现,低头继续吃着手中的粗粮。

“是、是黑子说要找我商量烦恼啦!”

在伊月的威逼下,只能老实招供的小金井紧握着双拳,大声解释道。

“是不是给他的那串茄子里放了什么奇怪的东西啊?!还是说天上要下红雨了……”
“笨蛋!黑子也是人啊!会有烦恼也是很正常的吧?你这个当前辈的非但不好好听人倾诉、还这么大惊小怪的,太不像话了!”
“……………………”

无论是在平安、镰仓;室町、江户,日之本始终是一个在阶级分划之下茁壮成长的国家。即便时代已经迈入另一个全新的交替,新文化的入侵让戒律分明的社会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可唯独“阶级”的概念根深蒂固的渗入了民心,离开了武士与平民之间的区分,却有了“前辈”与“后辈”的鸿沟,听着乐师对太夫的斥责,作为挑起事端的人、老实说这出闹剧就像是滑稽的狂言一样,既荒谬、又好笑。

“究竟是什么事?难得大家都聚在一起,不放说出来让所有人听听吧,这样大家都能为你出个主意。”

在自己身旁的空位坐下,终于冷静下来的伊月恢复到了平时那平易近人的模样。没事千万不招惹伊月,这可是我个人的经验。日向的“告诫”突然在耳蜗中回想,如今黑子才真正领教到前辈那番肺腑之言可谓是满是真诚,明明掀起了那么大的风浪、年轻的乐师竟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烤起芋头来,强烈的违和感使黑子下意识竖起了戒心,坐直了僵硬的身子、如男人建议的那样缓缓开了口。

“其实……是关于朋友的事。”

当“朋友”二字脱口而出,原本还忙着摆弄竹签的伊月猛地抬起头,诧异的表情使黑子愣了愣,以为自己是说错了些什么,顿时不知该如何将话接下去是好。

“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
“……不不,只是有点惊讶而已,呃……”

你是从什么时候起突然多了个“朋友”的?完全没有察觉到所以才会吓一跳。

针对自己的反问虽然听起来有些失礼,可也情有可原。不善与人相处的黑子来到这个城镇已经有两年多,可除了剧场中的同行、几乎从未与外界接触过。……如果不是对方先开口的话,或许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吧。自言自语的细声嘀咕惹来了乐师的好奇,然而随便繁衍了几句便搪塞了过去,尽管自己的确是想找人商讨、可无论是青峰的事还是自己的事,黑子不想让外人知道的太多。

“因为对方看起来好像很寂寞,所以想帮帮他,但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回想起了在青楼里发生的一幕幕,调整了下坐姿的人形使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放在腿上的双手轻轻拍了拍膝头,奇怪的举动让正端倪着自己的人纷纷面露困惑的歪了歪脑袋,这不禁让黑子觉得有些狼狈。

“然后我说小时候觉得不高兴的时候就会睡在母亲的膝盖上,所以问他要不要也试下……我是不是做了件很奇怪的事?”
“你想让我说‘不奇怪’老实说也挺困难的……不过既然是发生在你的身上还真没什么稀奇的。”

用着一脸复杂的表情低叹道,不停翻动着插在篝火旁的竹签、生怕即将完成的美味功亏一篑,伊月的这番感慨虽然有些刺耳,可却十分中肯,所以不会让人产生不愉快的感觉,就如同他的人一样。首先你把自己的那一套强加在别人身上就很有问题了,就算你愿意让出你的膝盖、也不意味着人家就愿意真的枕上去啊。就像是在责备自己何必拿热脸去贴别人冷屁股一样,比起隐晦的比喻,伊月那一针见血的说法反而让黑子更习惯一些。

“况且你那朋友一定是男人吧?男子汉大丈夫又怎么可能在别人面前示弱、做这种像是撒娇的事。”
“‘撒娇’?我并没有这个意思。”

我只是想帮帮他而已。

曲起了彼此交握的手指,面无表情的人形使低着头缓缓说道。因为对方对我很好,所以我也想为他做些什么,可除了蹩脚的“文乐”之外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不懂得察言观色,更不懂得如何去讨好别人,这种遗憾又焦急的心情还是头一次,所以才会像现在这样不知所措。如果自己再灵活点就好了,黑子不禁暗暗心想;然而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就算是和自己一起生活的同行都不曾让黑子有过这样的想法,那种想要“善待”他人的心情、以及该如何维系这份羁绊的苦恼,违背原则、又充满矛盾的焦躁感使心口隐隐作痛的同时,让不善流露情感的人形使始终徘徊在名为“踌躇”的十字路口。

“……我明白了,建议倒是有一个,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听了。”

将熟了的芋头从篝火旁的散沙中拔起,淀粉的香味扑鼻而来,如今的黑子也没有什么闲情品尝美味的食物,看着人形使那心事重重的模样,识趣的伊月也不再多管闲事,将手中的芋头放进了自己的盘中。

“‘帮’这个说法实在不太妥当,对方一没求你、二没开口,一厢情愿只会弄巧成拙,与其说是‘帮’还不如说是‘想让对方高兴’比较合适。”
“……的确是这样。”

看着后知后觉的人形使一脸恍然大悟的模样,明明已经年过二十、就处世而言黑子仿佛仍旧停留在十年前一样。……经历了那么多事,也难怪会那么迟钝了。闭塞了心门,只为不再受伤;与其一味的沉溺于悲痛又残酷的过去,还不如淡忘要来的更幸福吧。然而幸福的事更容易遭到忘却、悲痛的记忆却容易在心中生根,尽管伊月并没有可怜对方的意思,可对于一个十岁的孩子来说,那样的遭遇真的太过残忍了。

“所以为你的朋友挑个礼物捎去吧,要用心去挑才行哦?”
“……是,我会努力的。”




【第三部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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