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不会说话的哑巴在一起生活,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无趣。
大部分时间就和平时一样。睡觉、起床、刷牙,洗脸。只不过已经成为幽灵的青峰不需要像人类那样进食或是洗漱,睡眠同样也是需要的,只不过即便不睡也不会觉得疲劳,说是让大脑和肉体“休息”,还不如说是用来打发时间的一种活动罢了。除了在家中无所事事之外,什么也做不了的青峰只能坐在二十四寸大的电视屏幕前,眼睁睁的看着枯燥无味的电视节目,如果需要换台的话,还不得不麻烦黑子为自己控制遥控器,平静、且不便的生活中,唯一能够让青峰感受到一点乐趣的,就只有“黑子哲也”这个存在而已。
身为自由小说家的黑子,有着房租这一固定的收入,生活也十分安定。至少不用为了一丁点的稿费而愁吃愁穿,早上准时起床、带着名为“二号”的宠物散步;回家为自己准备早饭,接着下楼清扫公寓前的庭院与车棚。在这之后就是自己的工作。在这栋老公寓里居住的访客大多都是正在大学就读的学生,也有一些在外地搬来的年轻夫妇。住在这里的人都知道黑子的“特殊”,不会说法,又时常能够看到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有时候,因为老房子容易聚集一些“脏东西”,一旦有什么异样发生时,无论多晚,任性的访客都会敲响黑子的房门、哭着让黑子帮忙去看个究竟。像这样的事,至少每周都会发生一次。
(我又不是除灵的师傅,虽然看的见,但是赶不走他们啊。)
喜欢安静的黑子其实不喜欢别人打扰他的生活,每次在半夜被吵醒时,黑子总需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睡着。终于有一天,连夜赶稿的疲惫加上半夜惊醒的烦躁,忍不住在纸上向青峰诉起苦来的黑子,就连写字时的落笔,都不由自主的比往日更加用力。可当青峰问起那些鬼魂是不是来寻仇时,黑子只是无奈的耸了耸肩,在纸上写着“只是想找个落脚归宿吧”,不禁让青峰不禁联想到了自己。比起在夜晚游荡的野鬼,能够与黑子相逢的自己或许是幸运的吧。然而见黑子那平淡无奇的反应,因感激而化为狂喜的心情,青峰也没了想要传达给对方的念头,一直藏在心底,等候着更为合适的机会。
“哲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啊……”
今天是黑子带二号去宠物店体检的日子。因为是路边捡来的弃犬,才几个月大的幼犬需要接受一系列的检查才能正式抚养。黑子十分喜欢二号,几乎是将二号当做世界上的另外一个自己来疼爱。只可惜,无论是黑子还是二号,他们都无法说话。正确来说,二号比黑子幸运一些,至少他懂得怎么去“吠叫”,只不过人类没有办法听懂它的语言罢了。趴伏在木制的椅背上,等着屋子的主人归来。看着电视中播放的综艺节目,一群搞笑艺人聚在一起,讨论着以“灵异”为主题展开的非日常话题,人类在对这些未知的“存在”充满恐惧的同时也难掩对其的好奇,所以通常情况下,这类的节目都是十分欢迎的,就连生前对这些幽灵鬼怪之说嗤之以鼻的青峰,也会出于无聊看上几期。可现在,听着节目中那些自称“法师”的异能人士的解说,心中的情绪更是五味杂陈,不禁让男人下意识的咋了咋舌。
“听说鬼魂可以通过人们做梦的时候和人交流,是真的吗?”
经过精心设计的标语出现在了屏幕的下方,故作神秘的女主持用着夸张的口吻向着一旁的大师询问道,娇作的神态甚至有些夸张过了头。可一旁的艺人们奈何不了制作组特意营造的恐怖气氛,紧抱在一起、彼此壮胆,惊恐的神情光是看着就让青峰忍不住一阵发笑。
“的确是有这样的说法,称‘人类的梦境和它们的世界是相连的’。”
接过女主持手中的话筒,静静说道的法师若有所思的回答道。而生前都不曾关心过这些的青峰,如今却兴趣浓厚的竖起了耳朵,全神贯注的倾听着,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小的细节。
“我们有时候经常会梦到,死去的先祖在梦中和我们说话,或是我们看到他们在做什么。所以这种说法也是有一定的经验依据的。”
“的确是这样的呢……”
“但是我们没有办法去证明,它们是通过什么方法、进入到我们的梦境的。……”
死去的人,可以进出活人的梦。听似荒谬的说法,就凭现在的青峰也没有底气再去反驳什么。自己的存在已经成为了人们口中的“非日常”,再去否定那些神鬼奇说,只会让青峰觉得是在自欺欺人罢了。作为嘉宾出席的老法师非但没有避讳这样敏感的话题,反倒说的越来越起劲;不明是非与真假的观众以及艺人们也听的津津有味,就当是听人说书一样,也未尝不是件有趣的事。
“如果各位的祖先在梦境中出现,肯定是有什么理由,不妨多注意下。”
在节目临近尾声时,身穿红色长裙的女主持人简短的总结道。随着制作组成员的名单在屏幕底下匆匆闪过,突然,玄关处的骚动使青峰下意识的站起了身,眼看着一道黑影快速的窜进了屋内,惊得连退几步的青峰就这样紧挨着窗台,直到黑白相间的宠物犬“汪”的大叫了一声,这才松了口气的青峰才找回了神志,清了清嗓子,朝着玄关的方向走去。
“……你们回来了啊。”
正忙着将鞋子放回鞋柜的黑子,闻声便抬起了头。看着身形高大的“亡灵”特意出门来迎接自己,嘴角忍不住轻扬的黑子含笑点了点头,提着手中的袋子,走进了玄关。
“怎么那么晚啊,都快十点了,给那家伙洗澡需要那么久吗?”
“…………”
因为出门的关系,黑子没有将手写的簿子随身呆在身边。无言的摇了摇头,黑子将手中的袋子放在了床上,里面装的是些常备的营养品,以及从宠物店带回来的饲料。看起来格外疲惫的黑子深吸了口气,接着,从书桌上的书架上取出了平时常用的手写本,拿起了摆放在桌上的铅笔,随手打开了本子,草草的写了起来。
【这次要给二号接种疫苗,所以时间花了久了一些。】
写到中途,黑子慵懒的打了个哈欠,揉了揉满是血丝的眼睛,猛地甩了甩脑袋。
【排队等了太久,在兽医那睡着了……才会那么晚回来。】
“在那种地方你也能睡啊,真是有够强的。”
既然这样你还是早点休息吧。
因为刚洗完澡,皮毛看起来格外蓬松的二号感觉要比平时大了一圈。天真的幼犬早就已经回到了自己的窝里,舒舒服服的枕着黑子为自己买来的枕头,闭着眼昏沉沉的睡去。而听着自己的建议,屋子的主人也木讷的点了点头,换上了挂在墙头的睡衣。睡前也不忘在纸上写下了千篇一律的那句“晚安”,接着,替青峰这位特殊的“房客”关上了聒噪的电视。
“……还真是说睡就睡了啊,任性的家伙。”
身盖蓝色薄毯,几乎是在头与枕头接触的刹那就瞬间入睡的黑子蜷着身子,一手不忘揪着柔软的枕芯。松懈的表情与半张的双唇,微微泛红的脸颊不禁让青峰联想起刚出生不久的侄女,明明比自己年长七岁,个字不但瘦小,就连睡觉的样子都还和孩子一样。忍不住伸手逗弄的青峰蹲下身、坐在了男人的床头,轻捏上了对方那小巧的鼻尖,然而无论是人类的体温,还是肌理的触感,青峰都无法感受、黑子也是亦然。
“……果然还是太安静了啊,哲。”
活物的呼吸声,充斥着整个房间。唯一能够开口说话的,竟然是本不该存在的灵魂。就算有黑子留在这间屋子,可自己的存在对黑子而言是必要的吗?或许自己真的离开了,黑子的生活恐怕也会继续保持着原样,甚至反而会轻松一些。硬要说的话,是对人世间还存在留恋的青峰才是那个无法离开的“人”吧。只希望能够有一个愿意陪自己说说话的人,可惜黑子能做的就只有倾听和写字罢了。每次在自己一连串的质疑结束后,黑子才开始耐心的为自己一一在纸上写下答案。这样的过程是漫长的,从最初的不耐,到至今的习惯。青峰真正感到高兴的,并不是黑子愿意接纳自己,而是黑子绝不会将自己视为会造成恐慌的“异常”,而是视作一个普通的“人类”去对待。
光是这样,未能随着生命的消逝而消失的“贪婪”,就足以成为青峰留在这里的借口与理由。
然而这样的生活果然还是太枯燥了。长叹了一口气,仰望着被月光照亮的天井。经历了那么多事,接下去会发生的生活无论会发生多么波澜壮阔惊喜,恐怕青峰都不会感到意外了吧。有什么比自己的“死亡”更能让人感到震撼的呢?突然,方才在综艺节目播放的背景音乐莫名的在耳边响起,下意识的朝着睡的正香的黑子看去,一时兴起的念头忍不住让青峰心中偷偷窃笑,紧接着,大手抚上了对方那饱满的额头,虽然无法感受到黑子的体温,依靠着幻想、试着去想象血液在男人体内流淌的模样,将脸凑向熟睡中的哑人,空闲的左手“握”上了对方的指尖,趴伏在床沿的青峰将脑袋枕在了自己的臂弯,缓缓的闭上了双眼。
“要做个好梦哦,哲……”
“………………”
感觉身体就像是被微风卷起的树叶、漂浮在空中、缓缓落地。
没有一丁点的真实感,直到感觉到有一道微光射入微张的双眼,强忍着刺眼的光芒,努力睁开眼的青峰发现自己正站在一望无际的草原,高耸的巨石与湛蓝的天空,脚下松软的土石因为身体的重量渐渐凹陷,赶紧抬起脚的青峰顺着倾斜的重心向左移了两步,高大的身体摇摆了好一阵,才站稳了脚步。
“……比想象中容易嘛,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一心想着想要融入黑子的梦境,试着与黑子的呼吸维持在同调上。紧握的双手,加上自身的意念。因为只是一时兴起的决定,黑子对自己的行动也可以说是一无所知。所以才会毫无防备的就让一个幽灵闯进自己的精神世界吧。微风拂过原野,细嫩的青草随着微风摇摆着。高耸的巨石呈现着各种各样怪异的形状,有像人的面谱,也有像动物的形状。梦是由人类潜意识勾起的场景,一旦明白这样简单的道理,就不难猜出这些景物对黑子来说也一定存在着特殊的意义。不过青峰没有兴趣去了解,更无从去了解。单纯的是想证实,“鬼魂能够自由进出人类梦境”的说法是不是真的,可实验表明,尽管目前还没能看见黑子的踪迹,不过至少青峰可以确定,这片辽阔的草原不会带领自己通往三途川,或是什么极乐世界。
“不过……就算是梦里,也还是那么安静啊。”
脚下的植物明明摩挲着彼此,却没有一点的声响。强烈的违和感让青峰下意识的提高了警惕,既然“梦”是与“另一个世界”相连的“真实的空间”,这里发生的事对活人来说只不过是一场梦,可对死者来说却是另一个“现实”。如果在这里遇到什么意外的话,说不会对自己在“现世”的存在有着一定的影响吧。一想到这,脚下的步伐就不禁放缓了下来。爬上一个看似陡峭的土丘,与刚才的平原不同的是,隐藏在土丘背后的竟然是一间小小的亭子。亭子的两旁遍地都是奇形怪状的异石,呈现出多种奇怪的颜色,甚至还有飞鸟在石头的间断逗留。这些难道都有什么意义吗?疑惑的挑了挑眉,刚想抬起腿、迈过脚下的卵石,突然,从一旁的草丛中窜出一道黑影,让警觉的青峰放下了高抬的右腿,下意识的握紧了双拳。
“……二号?”
眼前发生的意外,使青峰不禁联想到不久前在房间里发生的一幕。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现在青峰能够相信的就只有这句没有根据的俗语。然而,不安仍旧在骚动。青峰试着去叫唤幼犬的名字,可自己的声音就像是在山谷中回荡的回声一样、始终在彻响。从平原,到山脚下的竹亭,除了自己的声音之外,无论是飞鸟的啼鸣还是树叶随风摇摆的“沙沙”声,都一概听不到。正在青峰思考是否该就此收手的时候,突然,“黑影”选择用来藏匿自己踪迹的草丛中突然传出了一阵怪异的声响,听起来像是动物的脚步声,又像是人类的呼吸声。
“究竟是……蛇?!”
从高及脚踝的矮草丛中钻出的,是一条蛇。身上的蛇鳞反射着耀眼的光芒,不断扭曲着它那细长的身体,向着青峰的方向靠近。身上那黄褐色的斑纹格外显眼,一边吐着鲜红的信子,一边支撑起了身体,目不转睛的凝视着眼前的“人类”。
“为什么会有蛇、在这……”
“嘶——————————”
仿佛与声音绝缘的世界,唯一能够听到的就只有眼前那正龇着牙、向自己缓缓靠近的爬行动物的呼吸声。尖锐的毒牙裸露在外,光是看着就让青峰感到不寒而栗。曾经在电视里播放的纪实片中了解过毒蛇的毒性究竟有多致命,然而青峰可不想再死第二次,而且是被一个冷血的爬行动物、在别人的梦里被毒害。
“话是这么说,不过究竟该怎么做……!”
明明都让那个家伙做一个好梦了,为什么还会出现这种奇怪的东西啊!
紧咬着牙关、频频向后退步。可眼前的毒蛇见自己再三退缩、反而变得更加嚣张。快速的挪动着身体、向着自己爬来。分泌的毒液迫不及待的从毒牙滴落,正当青峰想要转身逃跑时,突然,一个人影从一旁窜出了身,猛的推了一把自己的身子,而青峰就这样顺着这股劲、任由倾斜的身体从山坡坠落,滚下了土丘。身体撞击地面、那仿佛快要散架般的剧痛,竟让青峰回想起了车祸那天、自己被重创的画面。
“青峰君,快逃啊!”
陌生的男声在土丘上方响起,除了自己之外,这里难道还有其他的“人”在吗?连忙从草地中重新站起身的青峰,赶紧向着土丘上方望去。只见,毒蛇早已缠上了对方的手臂,而男声的主人用手紧紧握住了毒蛇的三寸,就这样僵持了许久。可比起人与蛇之间的争斗,让青峰真正感到诧异的,是那头蔚蓝的短发,以及平静却富有张力的呐喊。
“……哲?!”
“青峰君!快逃啊!”
随着这一声叫喊,脚下的地面开始崩塌。剧烈的摇晃与大地的龟裂让青峰就这样顺着引力坠落,失重感让心口猛地紧缩,如同电流一般在体内扩散、窜上脊柱、袭上了大脑。接踵而来的窒息感迫使青峰猛地睁开眼,虽然无法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然而这种惊恐的不安却让本该无法感受到任何感官的身体变得异常疼痛。屋内仍旧是同样的面貌,相同的桌椅,不变的茶几,唯一改变的就只有“惊醒”的青峰、以及早已背过身仍在熟睡的黑子。深吸了口气,从原地站起了身。警觉的幼犬似乎察觉到了异样、也从自己的窝里抬起了头。然而只觉得疲惫不堪的青峰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在屋内打着转,一边思索着刚才发生的一幕。鬼魂理应不会再做梦,那刚才的“梦境”只可能会是属于黑子。奇石、竹亭、毒蛇……这一连串的线索究竟代表了什么呢?然而,比这些在梦境中化为实体的“潜意识”,最让青峰在意的,是使一切彻底崩解的那一声嘶喊。
“那家伙……刚才说话了……?!”
[1回]
P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