悄然无声的病房内只听得见平静的呼吸声,百合的芬芳不知为何少了些平日的典雅,刺鼻的花香使青峰频频揉着瘙痒难耐的鼻尖。
坐在病床前的精神刑警握着手中的钢笔、一手拿着记录用的手册。空白的页面上只是建议的写上了日期、地点、以及证人的全名。寂静的氛围不像是询问证词时该有的气氛,然而只能用尽了耐性一而再再而三的重复那些问题的青峰一脸焦躁的皱着眉头,唯独在那场火灾中唯一负伤的证人视自己为空气、悠然自得的态度仿佛就像是自己不曾存在过一样,时而闭着双眼、安心打起瞌睡来。
“……我再问你一次,那天有没有看见什么可疑的人进出过那栋公寓大楼?”
对牛弹琴般的问话已经多次让青峰捏起拳头。就连钢笔都快要被这股无从发泄的蛮力掰断似的,坐卧在病床上的青年仍旧一声不吭,自从自己报上了姓名与身份后、名为黑子的青年就从未正眼看过自己。难道是因为心理上受到创伤、不愿意开口说话吗?起初、青峰还对捆绑着绷带的黑子感到一阵怜悯,谁也不愿意遇到这样的祸事,无家可归的处境也却是值得他人同情。然而随着两人之间的沉默延续的时间越长,青峰也确确实实的感受到从黑子眼神中所流露的不屑。这个男人并没有将身为刑警的自己放在眼里。青峰坚信自己的直觉,这也是自己之所以能够成为一名出色刑警的理由之一。比起麻烦的逻辑与思考、本能的直感有时比繁琐的思维更准确可靠。可就算明白,青峰对闭口不言的黑子根本束手无策,毕竟是自己有求于对方,而并不是黑子恳求借助警察的双手、找出纵火的真凶。
“消防员和警察已经调查过现场,在失火的那件公寓内发现了可能助燃的材料以及化学药物。”
说着,将夹在搜查手册中的证物照片摆放在了青年的眼前,而黑子只不过是用余光稍稍瞥了一眼自己手上的照片,随即,便移开了目光。
“所以我们断定这次的案件很有可能是有人蓄意纵火……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
“…………我不信任警察。”
平静的声线与男人的外貌十分相称,那是称得上沉稳与安静的好听声音,仿佛具有一股无法言语的力量,使青峰在瞬间便放下了警惕。轻扬的嘴角看似像是在微笑,可却感受不到笑容背后的诚恳。更像是放弃了与现实抗争的信念一般,如是说道的黑子在与自己对视了几秒后,便缓缓低下了头。
“那些化学药物就算告诉我其中的成分我也不明白,烧坏了的家也已经变不回从前了。所以警察先生又能为我做什么呢?根本什么都做不到吧?”
“我可以帮你抓到犯人。”
断言道的青峰合上了手中的手册,自信的口吻却换来对方的一声轻笑。
“找出把你的家烧成灰烬的犯人是我的工作,但是如果没有你的协助我们也很难办事。”
“可如果我并不想起诉任何人呢?”
“……”
哑口无言的青峰情不自禁的瞪大了双眼,因差异而半启的双唇久久未能说出半句话来。自己的家因为他人所犯下的罪行而化为了灰烬,非但如此、自己还承受了不必要的伤痛,如今却说着不计前嫌、放弃追究的话,异常的气度青峰无法将其与所谓的“宽容”一视同仁,反而充满了诡异的蹊跷。
“你是说……你希望警方不再追究下去吗?”
闻言的黑子再度出乎意料的摇了摇头,每当青峰自信满满的将揣测的结论放上台面、向对方坦言时,黑子的回应总是出乎自己的意料。这不是什么好兆头,青峰在心中暗暗对自己说道。一直以来作为刑警无论在什么样的处境一定要先取得主导的地位,无论是对犯罪者还是目击证人,若不这么去相信,很有可能会落入隐形的圈套。
“为什么要否定?难道你还有什么其他的‘解释’吗?”
“我并不是不追究,只不过是不愿意提供协助罢了。”
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我不信任警察。
低声说道的黑子摩挲着贴着创口贴的拇指,断了半截的指甲上还残留着深红的血渍。修长的手指看起来有些粗糙,毫无疑问是一双粗糙的男人的手。直到注意到这点,青峰才仔细打量起坐躺在病床上的负伤青年。清秀的容貌可以说是十分端正,却少了同龄人该有的几分锐气。木讷的表情像是总在思索些什么一般,可又仿佛像是什么都在思考,捉摸不透的暧昧感不禁让青峰在心中咋了咋舌。
“我不管你怎么坚持,可配合警察的搜查工作是公民的义务。”
不再好言相劝、决定强行勒令的青峰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杆,严厉且低沉的男音回荡在空旷的病房内,肃穆的神情显得有些冷漠。
“况且这也是为了你和其他公民着想,所以希望你能……”
“‘选择是否履行这个义务是公民的权利’。这句话,我说的有错吗?刑警先生?”
“…………”
针锋相对的对话已经没有任何的前景可言,即使再僵持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的结果。从座椅上站起身的青峰转身便朝着大门的方向走去,重重的摔上了病房的大门。从出生到现在、青峰从未像今天这样感到如此挫败。就像是心口硬生生的被烧红利箭刺中一般,就连痛都说不上的紧缩感让男人大步选择了离开。耳根的燥热直到走出医院的大厅都未能褪去,急速的心跳使口中骂骂咧咧。更狼狈的是、当青峰穿过停车场准备从后门离开时,却偏偏遇上了在外闲逛回来的上司,嬉笑的神情就像是预料到了事态的发展一样,让青峰紧咬上了牙关。
“事情进展的如何?还顺利吧?”
明知故问的口吻显然是想激怒自己,然而明知不能轻易中了对方的计,青峰还是粗暴的甩开了向自己伸来的手,怒视着对方的眼神甚至可以用“凶狠”来形容。
“……看起来不是很顺利呢。怎么,是碰到瓶颈了吗?”
“那家伙到底是什么人?不光光只是‘目击证人’那么简单吧?!”
无论是笃定的态度还是过于冷静的理智,“黑子哲也”那仿佛与生俱来的特质让青峰不知从哪入手是好。别说是证词了,就连关于案件的一点信息都没办法从他口中套出来。喃喃谩骂道的青峰焦虑的将双手插进了风衣的口袋,而跟前的今吉却像是有所同感似的点了点头。
“该不会是有什么精神病的前科吧?还是说脑子被烟给熏坏了?!真让人火大!”
“嘛嘛,你先冷静下,不要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一边劝道,一边从口袋中取出常备的手帕擦去了粘附在镜片上的手印。意外的是,今吉并没有像青峰原先所想的那样取笑自己,反倒是一概轻浮的态度、凝重的神经不禁让青峰揣测起了其中的端倪。
“本来我想,如果是你的话或许会有什么办法,果然还是不行吗……”
“‘不行’是什么意思?”
其实在昨天,我和若松就已经来向他取过证词了。
推了推有些倾斜的镜架,将手帕收进口袋的今吉罕见的叹了口气,紧皱的眉心映出了两道深深的皱纹。
“起先为了让证人放下对警察的排斥和戒心,我也说了不少好话,可那家伙非但不领情,甚至连一句‘你好’都没有说。”
“……哼,没想到这世上也会有不吃你那一套的人存在。”
“老实说我也挺受挫的。所以我想,既然‘软磨’不行、就来硬的吧。所以今天才会找你和我一起来,把这个烂摊子推给你。”
结果还是失败了。如是说道的上司满脸无奈的耸了耸肩,从西裤的口袋中取出了烟盒。
“证人也和犯人一样分很多种,我们不能相信他们说的每一句话。可比起什么都不说、‘满口谎话’可要强多了。”
只要是谎言、就一定能够找到与证物之间所存在的矛盾与破绽,并将其作为武器,彻底攻陷。这是今吉闯荡在各个案发前线多年所积攒的经验,也是破案时必须用到的杀手锏,所以才会如此重视“证人”在一起案件中的重要性。可以现在的局面,即便是身经百战的上司、意外的结果却仍然让他一筹莫展的抽起了闷烟。
“所谓的‘证人’可是敌,也可是‘友’,这点我们没有办法控制。不过即便是一张脏了的考卷,也比白卷强啊……哎……”
“……既然对方不愿意配合,我们也没有办法。”
讨厌必须依赖他人才能向前前进的感觉,既然没有接近可走、就只有一意孤行的向前了吧。重新迈开步伐的青峰与屹立在原地的上司擦肩而过。停滞不前是没有办法解决任何事的。青峰显然不屑于今吉的那套荒谬的“经验之谈”,更不屑于委身向他人求助。自己是刑警,是奔走在案发现场的“猎犬”;既然从证人的口中得不到任何有利的“证据”,唯独只有回到现场、让一切从零开始了。
“我一定会找到决定性的证据,到时候一定要让那家伙哭着向我道歉……!”
“加油啊,新人君。我们系的年终奖可就靠你了哦?……”
一片狼藉的案发现场如今被一条条警戒带围封了起来。阻断的交通在近五天内无法恢复正常,生活在周围的居民也已经多次向当地的警局投诉和抱怨。无奈只能到处张贴公示与致歉信的巡警们似乎也渐渐失去了耐性,额外的工作压力更是让那些刚毕业不久的交警们趴在警用的摩托车上打起了瞌睡。
“咦?这不是小青峰吗?又来调查现场了吗?”
有着一头金发、穿着贴身制服的男人是高中时的同班同学,也是自己警校的同期。毕业后顺利进入交通科的黄濑如今是一名交警,专门负责在甲町巡逻抽查的相关事宜,这次火灾后的交通管制以及署理也是黄濑所在的分署所负责的。与黄濑在工作现场撞见并非是什么罕见的事,只不过无论过去多少年、青峰仍旧不知该怎么应付这个言语轻佻的男人。开朗的笑容总像是带有某种目的似的,殷切的态度更是让青峰不敢恭维,小心翼翼的提防似乎成为了自己与这个男人之间唯一的处事方式。
“你也真辛苦啊……已经是第三回了吧?还没有调查出原因么?”
“‘蓄意纵火’和‘电线短路’,你更愿意相信哪个?”
面对自己突如其来的质问,怔怔的眨了眨眼的黄濑将交叠的双臂放在胸前,一手摩挲着光滑的下颚、低头思索了好一阵。
“如果要我说的话,大概是前者吧。”
说着,笑着取下了头盔的男人用手梳弄着凌乱的短发,一如既往的轻佻态度不禁让青峰咋了咋舌。
“因为‘蓄意纵火’感觉比较有趣,所以我相信是前者。”
“……你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
多谢夸奖~
自嘲般的干笑了两声,见自己不理不睬,很快便清了清嗓子的黄濑从口袋中取出了烟盒,向自己递来了一支烟。青峰没有拒绝,却也没有欣然接受。伸手推开了对方好心为自己送上的明火,固执的用自己的火柴将烟点燃的举动惹得一旁的同龄人一阵失笑。小青峰还是老样子没变啊。不知是感慨还是叹息,弥漫在空气中的烟雾不禁将思绪带回了案发的那一天。刺鼻的浓烟几乎染黑了整片天空,而那幸存的男人便是在不远处的公寓楼里等待着救援。无论是被救护人员台上担架、还是面对警察的再三取证,始终都是态度淡然的青年并没有责怪任何一个人。纠缠不休的警察也好,纵火犯案的犯人也罢;真正让青峰烦躁的并不是黑子那排斥的态度,而是无法厘清黑子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样的结果。若无法明白这点,证人与警方之间也将会一直胶着下去。
“对了,听你的同事说今天你去医院向证人取证,结果怎么样?”
毫无征兆的发问让正享受着尼古丁滋润肺叶的瞬间的青峰猛地呛咳起来。就算知道黄濑的个性属于八面玲珑、处事圆滑的类型,可却没有想到只有警方才会知道的“机密”被一个圈外的交警收进了耳里。再次咋了咋舌的青峰没有正面回答男人的问题,只是敷衍的说了一句“没什么”;然而黄濑也不是什么轻易就能瞒混过去的角色,虽然没有得到正面的答案,可自己那不耐的态度早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难道是因为受到的冲击太大,对警察很排斥?”
“说中了一半。”
对警察的态度就连“排斥”都称不上,根本就没有把警察放在眼里,所以才会那么不配合。甩了甩手、拨开了萦绕在周围的厌恶,长吁了一口气的年轻刑警弹去了快要掉落的烟灰,深冬的寒风不断迎面吹来,像是一把把无形的刀刃,掠过有些干燥的面颊。
“说什么‘我不信任警察’……我还是第一次被人这么看不起,差点没出拳头揍他。”
“啊哈哈哈哈……的确,这样简直比‘不能说话’还要棘手呢……”
曾经,黄濑在自己面前没少挖苦过刑警的工作太过辛苦,不过却又口口声声的说着佩服能够在工作上取得优异成绩的青峰。黄濑是个聪明的人,青峰无法否认,甚至可以说是个精明的人。然而青峰却不懂为何他却总要像是遮掩似的压抑着与生俱来的优势。比起更适合他的“刑警”,却一时兴起般的在志愿表上填上了“交警”的调动申请;就算是顺利编入警队、也是屡次放弃了升官的机会。因为变得太忙的话,不就没有时间去度假了嘛。为了这样的理由就放弃了前途似锦的将来,价值观与个性的不合总是让青峰对身旁的校友避让三分。
“不过这次的案子没有出现人员伤亡,还不算严重吧。”
长吁了一口烟,勉强挤出一丝微笑的黄濑故意岔开了话题,倚靠着身后的警用摩托,一手扶着冰冷的龙头。
“虽然房东和物业的损失很惨重就是了,你也用不着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吧?”
“你在胡说什么呢?怎么可能因为没有出现伤亡、就让犯罪者逍遥法外?当然是要早点逮捕才行啊。”
小青峰的正义感太强啦……真佩服你。
不知是挖苦还是赞美的评价让抽着闷烟的青峰狠狠瞪了对方一眼。被烟雾熏得油黑的建筑仍旧处于封锁的状态,没有人愿意接近、更没有人愿意问津。行人纷纷像是避嫌似的绕过了这块是非之地,曾经聚集了不少人气的街道也因这场大火变为了荒蛮之地。如果真的是蓄意纵火的话,的确是太过分了呢。听着一旁的同龄人喃喃自语,脑海中闪现的却是那张一成不变的脸庞。青峰并不是在同情受害的黑子,也不是感慨这场意外为当地的居民带来的损失。或许是那还未消耗殆尽的“正义感”在心里鼓动吧。将燃尽的香烟随手丢在了地上,翻过了警戒带、大步向着案发现场走去的青峰从风衣的口袋中掏出了搜查手册。不顾友人在身后拼命叫喊,青峰匆匆的将手册翻至了先前的空白页。轻点着书页的钢笔最终在右上角的名字处画了一个圈,那是与自己所立下的约定,也是与自己立下的誓约。而“黑子哲也”只不过是必不可少的“配角”罢了。
“就算用蛮力撬、也要把他那张嘴给撬开。我们走着瞧吧!”
——TBC/2013-1-6——
嗯……
晚上9点的飞机回美国,各位两天后见(望天
[0回]
P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