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水汽朦胧了冰凉的落地窗户,就连行人的身影仿佛也随之化为了团团雾气一般从眼前飘过。
喧嚣的餐厅内尽是油烟的气味,中华料理虽然称不上是自己的最爱,可青峰却对那辛辣刺激的口感情有独钟。与清淡的日本料理截然不同的口感让乐于尝试新鲜事物的青峰永远不会觉得腻味,这家已有十五年历史的小餐馆也是青峰经常约见朋友的首选之地。
“抱歉抱歉,来迟了。”
身穿便服的黄濑看起来比平日还要轻佻随性,如果光是论长相的话,外表俊俏的同龄友人根本不会让人联想到规矩严谨的“交警”。黄濑是个优秀的人,只不过缺少些根性、多了些惰性。比起如何在工作中取得优良的表现,“忙里偷闲”的“自我准则”才是他真正所追求的。像是怎么避开上头的眼线、在十字路口搭讪,又或是在巡逻的时候偷吃几口甜点,当男人滔滔不绝的为自己讲述这些经历时,黄濑那乐在其中的模样没少吵到自己的讥讽,可对方似乎并不打算改变自己的这一生活方式,这也是青峰第一次为他那善变轻浮的个性感到惋惜。
“小青峰还真是喜欢这家店啊,都已经是第几次了?难道你在这里打过工么?”
将外套的风衣挂在了椅背上,从服务生的手中接过了招牌的暖胃茶,低声问道的黄濑大口大口的将杯中的茶水咽进了肚子。这次的碰面是青峰临时擅自决定的,也难怪平日总是风度翩翩的黄濑会像现在那么紧张,与他的外貌实在是不相称。
“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突然打电话过来。”
“等绿间来了再一起详谈吧,是工作上的事。”
如是回答道的青峰下意识的咋了咋舌,不耐的语气也让对座的黄濑陷入了深思。……难道还是拿起纵火案的事?默认的青峰在闻声后点了点头,一手摩挲着茶杯的边缘,思绪也逐渐回到了在下午发生的事。原先那毅然的断定因在询问中所获得的收获变得举棋不定,动摇的焦躁感甚至让理智变得极为浮躁,断断续续的逻辑根本没有办法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
“小青峰对这次的案子真是罕见的有耐性呢。”
吃着摆放在面前的餐前小吃,一边咀嚼着口中的食物、一边低声感叹道。然而闻言的精英警官就像是在斥责对方的无礼般狠狠瞪了黄濑一眼,机灵的黄濑也故作知错的耸了耸肩,干笑了几声便敷衍了过去。
“是因为破不了案吗?说到底小青峰根本就是太‘执着’啦,我是说自尊这方面。”
“论这点的话你根本资格这么说我。”
嘲讽般的冷笑了一声,面对青峰的揶揄,黄濑也忍不住大笑了起来。的确,只会在碰到挫折时才会卯足全力、奋力迎击,如果这就是所谓的“执着”的话,恐怕是维系拥有截然不同个性的两人唯一的纽带了。
“不过这次的案子之所以棘手,是出在那个‘证人’身上吧?”
黄濑与青峰不同,如果说青峰是依靠本能的直觉作为“根据”去摩挲逻辑的直线的话,黄濑则是利用一切已经得到证实的情报作出推论。在上警校时、男人的这一特长就没少受到教官的褒奖。黄濑擅长察言观色、甚至模仿犯人在作案过程中所产生的心理,这是一种了不起的天份,就连青峰都不得不感到惊叹;所以才会对他现在那吊儿郎当的样子感到不满。回想道的黄濑试图用着试探性的口吻从青峰口中套出话来,然而青峰听的清楚、答的也干脆。毫不犹豫的便给出了肯定的答案,这让有些意外的黄濑愣在座位上眨了眨眼,似笑非笑的微妙表情也很快在脸上绽开。
“诶……还是头一次见小青峰被人耍的团团转,这种感觉就像是世界末日要来了一样。怎么说好呢……有点不真实……”
“我没有办法分辨那家伙说的话是真是假。他的‘冷静’有些异于常人,我根本就读不懂他在想些什么。”
医院不是询问的好地点,青峰已经不记得是从哪位前辈口中听到这句所谓的经验之谈的,也并没有将这一“心德”放在心上。这样的“共识”之所以会在每位警官之间流传至今或许是因为心情使然吧。还未能从伤势与遭遇中缓过神志,无论是警察还是医生都很难从未调整好情绪的病患口中套出些有利的情报,更何况“询问”相当于揭人伤疤,抵触情绪就像是青少年的“叛逆期”,很容易得到与真相相悖的口供,让搜查陷入胶着的处境。
(那天我正在家里和合作公司的代表人进行电话会议。)
坐躺在病床上的黑子就像他承诺的那样叙述着自己的回忆。身体上的烧伤已经没什么大碍,只要等表皮的灼伤完全愈合就能顺利拆除绷带。本以为黑子沉溺于失去归宿的悲痛之中,可当青峰倾听者重伤的证人阐述那天的情形时,比起原先所想的“悲痛”,黑子静如流水般平稳的声线就像是在议论着他人的事一样,无论是表情还是情绪,都没有丝毫的波动与变化。
(因为当时戴着麦克风没有注意到隔壁房间的动静,当闻到气味的时候就已经晚了。)
(所以说当你注意到的时候火势已经蔓延到你这了?)
是的,从玄关这里。
坐落在高级住宅区的公寓大楼提供的是两室一厅居家房和单身公寓,双层楼是居家房、单层楼则是供单身汉居住的一室一厅。黑子所居住的单人间并不具备所谓的“卧室”,而是卧室与客厅合为一间独立房间的设计,也是为了节省更多的空间。紧挨着客厅的敞开式餐厅便是黑子工作的“工作间”,屋内并不配备厨房,只有简易的几个柜台、一张作业台、以及一个双层的冰箱。
(浓烟是从大门的缝隙中钻进来的,逃生之前我从猫眼观察到走廊已经浓烟滚滚,就算出去也是死路一条。)
耐心回忆道的黑子时不时的摩挲着受伤的右手,烫伤也是在握上金属制的门把手时落下的,虽说比起背脊上的烧伤这只不过是轻微的烫伤罢了,不过所感受到的痛楚却是最为钻心的。
(所以我想着在阳台上等待救援,没想到大火会烧的那么快。)
(…………你家阳台上的窗帘已经烧得什么都不剩了,亏你躲在那里还能活下来。)
并不是因为青峰想要刁难黑子些什么才会这么毫不留情,到目前为止、黑子所说的一切都不存在任何的矛盾和逻辑上的缺陷,无论是逃生的判断还是等待救援的决定都可以说是在情理之中。案发的现场被查出了助燃的化学药剂以及物品,就算大火在不知不觉间如同爆发般极速蔓延也并非奇怪的事。只不过光是这些说辞还不足以证明黑子的“不在场证据”,然而即便有了决定男人作案的“证词”或是“证物”,“动机”仍旧是个谜一般的未知数。
(你能够证明那天的确是留在家里和工作上的合伙人进行电话会议么?)
这是青峰最后的“杀手锏”,也是手中唯一握有的“王牌”。只要黑子无法证明、对他的嫌疑就无法彻底排除。可青峰早该察觉到这起案件的“特殊性”并非是“消失的嫌疑人”这么简单,而是从开始展开搜查起,就没有一件事是称着自己的心意缓缓在暗中发展的。
(电脑的话或许已经被大火烧成灰烬了吧。)
就算黑子不用这般提醒青峰也早就已经知道了。虽然损失远远不及黑子的“邻居”,可黑子所住的公寓也早已一片狼藉。沙发、床铺甚至桌子都被大火熏得乌黑,许多电子仪器都被彻底的摧毁,就连摆放在桌面上的手提电脑也是,就连用于储存数据的电脑硬盘都因高温而裂成了两半。
(可如果打电话到公司询问的话,我想他们应该还是留有记录的。)
(……我明白了。)
持续了大约二十分钟的询问就这样落下了帷幕,缓缓起身的青峰就这样一言不发的离开了病房。大脑的空白是因为失落,期待的落空也证明了自己的推论是站不住脚的。黑子不存在作案的“动机”,案发的最大受害人也早已证明黑子与他只不过是普通的邻居、甚至都不知道彼此的全名。警署的档案中也没有任何前科的记录,想要证明如同白纸一样“清白”的人是行凶的恶徒,是极其困难的事。然而青峰并没有就此放弃。怔怔的站在病房前,挂在门旁的明白清楚的标上了阅读的假名。“黑子”……“黑子”……再三呢喃着男人名字几声后,转身离开的青峰二话不说的便拿起了风衣中的电话,拨通了两位同龄友人的手机号码。
“所以呢?这就是你把我叫出来的理由么?”
就像是听着一出不可思议的故事一般,一边喝着杯中茶水的黄濑时不时的应和着问道。深吸了一口气的年轻刑警揉了揉紧蹙的眉间,凝重的表情使得他那精悍的外貌变得格外威严。
“可就算搜查碰到瓶颈你也不该找我啊,我可是交警耶,根本派不上什么用场吧?”
“谁让你帮我一起破案了?我是来问你一些事的。”
不耐的猛拍了一记桌子,大声的喧哗让不少人默默投来埋怨的目光。可自我的青峰自然不会顾虑这些,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在身后细声议论的人,见状的客人们虽然有着满腹的抱怨,可却又不想惹是生非、一个个都识趣的闭上了嘴。
“我是来问你周边的一些交通情况,想了解纵火犯是否有可能在作案后避开周边的监控摄像顺利逃走。”
“啊、如果是这点程度的事我倒是能够有自信帮上些忙啦。”
一改刚才推托的态度,立马便从背包中取出了随身携带的手写本,熟练的用铅笔在粗糙的纸张上画了起来。简易的地图虽然有些扭扭捏捏的,不过却十分精简好懂;黄濑细心的在每个路过标上了显眼的记号区分摄像头以及路灯的布局,这也是青峰第一次知道这些“秘密”,以及日本监控设备的发达程度,还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甲町因为是高档的住宅区,所以社区的安全性也在相当严格的监控下,当然一般的市民不太会在意这些。”
光是一个数字路口,除了超速和信号灯的监控外,单纯用于治安的监控摄像机就有四台,加上用于交通管制的摄像机总计共六台。想要在这样天网恢恢的处境下顺利逃脱几乎是不可能的。忍不住调侃道的黄濑继续在纸张的空白处书写着,标上了每条单行道通往的去处、以及地段的周边情况。
“那栋公寓大楼正门前的马路基本上都是双行道,汽车可以自由通过,附近有两个比较大型的收费制停车场,当然那里也是有着监控录像的。”
“这些警方都已经调查过了,停车场方面那天并没有出现什么可疑的人。”
“因为大部分都是过夜车,虽然泊车不少,可很少有人在附近走动。”
多亏你们刑警到处宣传的福,现在大家都距离停车场远远的,怕是遇到什么抢匪或是小偷。
笑着说道的黄濑将手中的铅笔搁在了一旁,拿起了手边的茶杯。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缄默的青峰伸手拿过了写满了字迹的手写本,依照脑内的印象是不是转动着手中的簿子,低头思量着。
“所有的马路朝西都是通往购物街,向东走过两个街区有个地铁站,步行大约八分钟,设有自行车的停泊场。北面有所小学,南面则是一个绿化公园。”
“这些我有印象,监控方面呢?”
“全——都是一样。”
对于黄濑来说,这起纵火案之所以会显得有些异常的“离奇”也恰恰是因为这点。在如此严密的监控下竟然找不到嫌疑人,这岂不是很奇怪吗?说完,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将杯子轻放回原位的黄濑翻开了被搁在一旁的手机,一手轻按着键盘、一手轻托着下颚。手机中配备着只有交警才能够使用的定位地图,特殊的程序标上了每个时段的路况监控以及车流量的动态,这本是方便交情疏通拥堵的得力工具,可现在或许能够成为掌握犯人动向的有利助手,从感觉上来说总有些微妙。
“案发的时间大概是在中午前后吧?距离大部分公司的午休时间不到半小时,也是交通路况最空闲的时候。”
说着,将屏幕上的画面切换至了更为精准的卫星定位图,非但能够看清周边建筑的模样,就连车流量的情况也清楚的用不同颜色的心跳标记了出来,就算不亲自到现场、也能一目了然。
“红色是拥堵,橙色是慢速,绿色是通行。甲町的话在高峰时段也顶多是橙色的情况,绿色的情况可以说是很常见。”
“如果是‘绿色’的话,大约车流量是多少?”
大部分以行人为主,尤其是紧挨着公寓大楼的那条马路几乎不会有车辆通过。
音落,从青峰的手中夺回了记事用的本子,稍稍调转了书写角度的黄濑重新拿起铅笔在纸上草率的画了一个箭头,匆匆写上了“车库”二字,又将本子递还给了面前的友人。
“所有有私家车的访客都必须从左边的马路进入地下车库,所以很少会有车从大楼的正门通过,也没有这个必要。”
“……”
“嘛,说了那么多只不过是想告诉你犯人如果想要从正门逃离案发现场的话一定会被逮住的啦。”
一连串的解说似乎让黄濑的集中力濒临至了极限。长吁了一口气,将碍事的前发梳向了脑后,露骨的倦容虽然让青峰感到有些不悦,可这些情报的确是帮了自己的不少忙。
“警方这边从交通科那拿到的录像里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的确,无论是通往闹区的十字路口也好,还是容易遭人埋伏的车库也罢,犯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消失的无影无踪,没有留下任何的印记、更毫不大意的擦去了所有的“脚印”。看着手中的简易地图,黄濑所说的一切都否定了自己原先所有的设想,期待的再一次落空让好不容易重拾回来的信心顿时被击得粉碎。……究竟该怎么样才能找到突破口啊。不知是否是受到黄濑那满脸的疲倦的影响,从未如此沮丧过的青峰狠狠的挠了挠自己的那头短发,硬生生的将叹息咽进了肚子。
“不行、不能这么颓丧下去,明天我要再去一次现场。”
擅自将黄濑的记事本塞进了自己的背包,不顾对方的阻止、青峰的霸道根本不需要考虑别人的心情,自我的地方虽然足够强势、却容易得罪别人,可谓是有利有弊。周边的交通的情报的确是用于揣测犯人逃脱路线和去向的重要线索,可决定性的证物并非是那些逃跑的印记。证据、证词,这些才是青峰真正想要的。可现在握有这些决定性证物的唯一证人,青峰却对他一无所知。无从了解、也不知该怎么去了解。看似天衣无缝的证言中必然存在着漏洞,然而无法发现这些矛盾的细孔,这也就只能意味着青峰的无能。
“绿间那家伙……怎么到现在还不来,这都几点了……”
“你说话的口气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客气呢,青峰。”
熟悉的男声毫无征兆的传入耳中,比自己以及黄濑还要高大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了两人的身旁。身穿深色大衣、万年不变的扑克脸让绿间显得有些老成。见黄濑向自己殷切的打了声招呼,绿间只是微微示意的颔了颔首,随即,凌冽的目光再度落在了邀约自己出门的青峰身上,习惯性的推了推滑落的镜架,低声开口说道。
“在有事请人帮忙的时候语气要委婉一点,难道警校的教官没有教过你吗?”
“啧……讨人厌的男人……”
——TBC/201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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