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如同毒药一般侵蚀着身体，意志在倦怠中放弃了“抵抗”，慵懒的身体仿佛变得“锈迹斑斑”、如同随波逐流的流木，游荡在一成不变的街道。和平没有什么不好，可对青峰这样嗅觉灵敏的“猎犬”来说悠哉与满是破绽的精神状态是绝对无法容忍的，就像是隐藏在体内深处的毒瘤又开始发作一般、因忙碌而总是超负荷运作的身体因为精神的松懈隐隐阵痛着，在漫长的搜查过程中所积攒下来的“副作用”在同时一并爆发，肌肉、大脑，甚至就连骨头都显得疲软无力，趴伏在冰冷的办公桌上，几度昏睡过去的年轻刑警在上司的大吼声中竭力睁开了惺忪的睡眼，光是从桌上撑起上身、就费劲了青峰全部的力气。

“竟然当着上司的面打瞌睡，你的胆子也未免太大了点。”

比起三个月前、因甲町纵火案彻底告破而轻松不少的今吉远比青峰印象中的要消瘦，尽管工作上的负担大大减轻了，可男人的脸色仍然没有好转。然而呈现出这种像是亚健康的精神状态的不光只有上司而已，整个搜查一课也都不例外，就连总是大吼大叫的若松也显得死气沉沉、整个瘫坐在沙发椅上，唯独忙着为大家递上茶水焦头烂额的樱井焦头烂额的奔跑在走廊间，弥漫在屋内的氛围丝毫没有侦破案件后该有的喜悦，想必背后的原因所有人也都心知肚明。

“对甲町纵火案的犯人的审讯报告我已经全部递交给指挥官了，下个星期就会对其进行正式逮捕，所有人都给我竖起耳朵听好了。”

在今吉一声又一声的吆喝中纷纷抬起了头，颓丧的脸色隐隐夹杂着不耐，谁都没有兴趣配合那些恣意妄为的高层干部继续将这出笑话演下去，可谁都没有胆量大声说出“拒绝”二字。当时会由我和若松将犯人压上车，其他人记得把证物室的证物转交给负责的检察官。说完，推了推镜架的今吉像是刻意提点般的敲了敲自己的脑壳，而青峰则是好不买账的咋了咋舌，冲着转身离去的上司比划了个中指，起身穿上了挂在椅背上的风衣。

“等一切结束后开个庆功宴吧！怎么说也算是‘抓到’犯人了，一直以来辛苦大家了，趁着一切和平的时候好好调休下吧。”

“是。”

“…………”

正被关押在临时牢房等待审问的犯人只是另一个用来蒙蔽真相的“牺牲品”，说的直白一点、替真正的犯人背负罪名的“羔羊”是本部高层为了掩盖自身的“罪行”而临时准备的出色演员罢了。“嫌犯”的真正身份除了计划着这一切的指使者之外没有人知道，可凭着青峰对赤司的了解，被手铐束缚起自由的“替死鬼”很有可能是利用黑道的人脉找来的一枚棋子。就算从这个世界上突然消失也不会有人感到悲痛；等到人们渐渐将这次的丑闻淡忘时再还给他自由，就与黑子一样、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可没有一个人真正会去在乎，更别提关心了。

然而比起所有人敢怒不敢言的“真相”，唯独“黑子哲也”的去向在沸沸腾腾的搜查过程中渐渐淡化了原有的效应。比起要抓到真正的凶手、对上头做法的不满更快的让所有人都舍弃了原有的耐性；这不禁让青峰在心中暗暗感叹，或许黑子真的天生就有一种特殊的“魔力”、就算闹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竟也能从每个人的精神中全身而退，要不是青峰有着身为协助黑子逃走的“帮手”的自觉、也许有朝一日也会和其他人一样沉溺于挥之不去的质疑中，就那淡薄的身影彻底抛在脑后。

（‘被人遗忘’这件事本身对我来说与‘死亡’没有太大的区别。只不过前者需要承受的是心理上的孤独和寂寞，后者需要承受的是肉体和感官上的疼痛。）

事到如今再反复咀嚼那些深奥的“谬论”也没有太大的意义，然而青峰对自己那就像是怀念似的回想感到可笑不已。无论主观上如何去遏制、那如同溪流般平静的声线却始终在脑海中回响不止；青峰不知道这种像是着了魔似的“病症”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可不得不承认的是、从相遇到诀别，黑子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触动了自己的心弦。至少自己愿意在冷静过后反复揣测这些话的用意，那些富有暗示的说辞更像是一种“催眠”的手段。除了听似荒唐的“生死论”，之前男人对“善恶”的定义也是让青峰感到新奇不已。赤司、黑道还有身为刑警的自己，在选择同时背叛三方的黑子眼中谁又是“好人”、谁又成为了“坏人”，青峰真的后悔当时没能在码头问个清楚，而如今黑子是死、是活，就连这样简洁明了的“结果”，青峰也以彻底无从得知了。

“……青峰？你这幅打扮是要准备出门么？”

在迈出本部大门的刹那意外的与同课的同事相遇，一句无心的寒暄使青峰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无言的颔首取代了口头上的回答，然而对于自己那冷漠有敷衍的态度、对方也摆出一副早已习惯的模样，苦笑着回应道。

“是准备去约会么？案子破了暂时能够自由一阵子，不过你也别太纵情啊，小心把身子骨给搞坏了。”

“只是去还个人情罢了。这种精神状态下我可没那个精力去玩女人，你太看得起我了。”

你一句我一句的调侃总是带着些许情色的意味，不入流的玩笑话无论在多么沉重的氛围下都能使人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这对常年处于高压精神状态的刑警来说是一种特别的“武器”，也是唯一拥有共识的“默契”。偷懒是可以，不过可别被今吉课长抓到了啊。像是祈愿一般拍了拍自己的背脊、目送与自己差不多高大的同事消失在了电梯门前，这才低声说了句“走好”的精英刑警从口袋中取出了烟盒，向着出口的方向大步迈进。

因为自己的执着、破解甲町纵火案的过程中麻烦了不少人，也让不少人被迫卷入到了其中。撇开爱管闲事的绿间不谈、随叫随到的黄濑可以说是帮了自己不少忙，青峰对他的这份热心也十分感激。虽然男人那过于积极的态度不免让青峰猜想起背后的动机，处世圆滑的黄濑在对待朋友的态度上可以说是十分真诚的，可唯独那过剩的好奇心让青峰有些招架不住。曾经，青峰曾试探般的问起男人之所以那么积极的理由是不是只是因为好奇；对此只是耸了耸肩的黄濑一脸呆然的嬉笑了两声，尽管没有正面回答、青峰心里也已经有了答案，却又不得不考虑到对方对侦破这起案件付出的心血和时间而收起了握紧的拳头。

“小～青～峰～！这里这里！”

光是站在十字路口就能看见那头刺眼的金发，浅色的大衣与卡其色的围巾、明明是如此普通的配色却因男人那俊俏的容貌散发着一种别样的气质，尽管青峰认为自己的长相在同性中绝对不算差劲、可对于黄濑那张常常被女人称为“美型”的脸蛋始终无法适从，那张轻浮笑脸更是怎么都无法习惯。

“距离约好的时间已经过去十分钟了耶！你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守时啊，我都快被风吹成冰棍了……！”

“闭嘴！接下来准备吃白饭人少在财主面前啰啰嗦嗦的，小心被车撞啊。”

好过分！明明是小青峰主动约人家的说！

环抱着哆嗦的双臂、紧跟在自己身后的友人一边高声抱怨着，一边试图迎合自己的脚步调整着脚下的步伐，青峰当然不讨厌黄濑，有时也不禁羡慕起男人那圆滑又随和的个性。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会有办法和赤司磨上一段时间、想办法借机行事了吧。听着自己的“褒奖”、忍不住捧腹大笑起来的黄濑不停叨咕着那句“怎么可能”，与其说是排斥这种不负责任的“设想”还不如说是对青峰的这番话感到十分可笑，直到黄濑逐渐收敛起了脸上的笑容、这才余光瞥了一眼与自己并肩走在人行道上的同龄友人，久违的肃穆表情让青峰回想起了黄濑的“本性”。

“就算我能够从小赤司手中争取时间，也不代表我就能赢过他啊。”

夸张的耸了耸肩，黄濑的的确确是个好胜的人，可却不是一个好战的人。准确的说他不喜欢去争取一些明知会落空的结果，还不如用同样的时间为其他事多做些努力，毕竟没有什么比努力和付出能够得到回报更让人感到快乐和振奋的了。

“所以我绝对不会和小赤司叫板，我也不是小青峰。对于自身的‘正义感’我还没有像你这样强烈的自觉，所以我才会成为交警、而不是刑警。”

“说到底不就是懒得去承担责任么。”

你也用不着说的那么露骨嘛，很伤人耶……

也许黄濑是正确的，只有真正了解自己才能做出最适合自己的判断。“决定”本身不存在对错，选择更是如此；而黄濑与青峰最大的不同便是“知难而退”的觉悟，因为擅长识时务才做出了最适合自己的选择，而自己那像是指责男人总司逃避责任的“迁怒”也许才是真正的偏见。

“你和那家伙倒是挺像的，就机灵这方面真是赢不过你们。”

见黄濑一脸困惑的挑了挑眉，青峰既没有挑明的意思、也不想再将这个话题继续下去。长吐了一口烟雾、自甲町纵火案发生以来青峰可以明显的感觉到自己的烟瘾变得越来越严重；这也是自己一度自暴自弃的证据，下意识的咋了咋舌，随手将拧灭的烟蒂丢进了垃圾桶，可见“黑子哲也”的出现给自己带来的不光光只有挫败而已，就算男人彻底从自己的世界中消失、一连串的后遗症仍然让整个脑袋感觉昏昏沉沉的，犹如身处醉生梦死的迷雾中一般。

“就连绿间在行动上也是个积极的活跃派。……啧，真是有够羡慕你们的。”

“喔……原来你是在说小黑子啊。”

“…………”

刚才暗暗感叹男人那识时务的“优点”、一概往日的作风，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回应使青峰下意识的瞪了对方一眼，烦躁的挠了挠头发。难得你还在为放走小黑子的事后悔吗？听着黄濑那擅作主张的臆想，青峰只是嗤笑着耸了耸肩，从口袋中取出了烟盒。

“这不是小青峰的错啊。毕竟你手上既没有逮捕许可，而且就算你擅自逮捕了小黑子转交给警方，恐怕结果也不会有所改变吧。”

“用不着你提醒我也知道。我没有后悔，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

如果想要彻底矫正那家伙扭曲的个性，这次的事件是不会让他尝到该尝的苦头的。火苗点燃烟草的刹那、尼古丁的芳香使青峰下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虽然青峰知道自己作出了最适合当下局势的选择、可“亲手放走嫌犯”这件事本身不会有任何改变。我看我还是早点辞职、回老家当巡警算了。这次黄濑没有笑着嘲弄自己的这番“决心”，而是一脸无奈的勉强挤出几声干笑，鼓舞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背脊。

“好啦好啦，别想那么多了，我们赶紧走吧！”

推着自己的肩膀，一边催促道的友人试图用乐观扫去方才那凝重的气氛，这次的聚会虽然是青峰为了犒劳黄濑主动提出的，可决定地点的人是黄濑，青峰就像是逆来顺受的“贵客”一样，就连心情也是截然不同。

“那家店在网上评价很高哦！过了10点就会变成酒吧，听说那的鸡尾酒很不错的，小青峰你可以做好觉悟啊。”

“你这混蛋……是想吃空我的钱包吗？！”

虽然知道黄濑在交友方面很有一手，可男人的酒量同样不容小看。似乎是因为在警校时频繁和校外的女大学生联谊练就的好酒量，黄濑不但很会喝酒，也很懂得品酒。龙舌兰、威士忌甚至红酒，光是迎着光观察酒的呈色和入口的口感就能道出大约的贮藏年份和产地，然而凭着丰富的知识和自称高尚的品位攻略无数女人芳心的黄濑却对日本酒格外没辙，因此也没少遭到周遭朋友的取笑。

“啊！看到了看到了，就在马路的对面。”

顺着男人手指的方向，映着路灯微微眯起了双眼，闪亮的灯牌几度更换了颜色，标有“Seirin”字样的牌匾设计虽然简朴，却给人一种干净庄重的感觉，与一般酒吧该有的格调有些不同。里面也有提供简单的料理，意大利面也非常不错哦！看着黄濑那就像是郊游前的小学生一样兴奋雀跃的表情，青峰只能勉为其难的应付着加快脚步。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可以看见来回走动的人影，昏暗的灯光八成是为了迎合店内的范围吧，仅仅将门推开一道缝隙便能清楚的听见节奏分明的旋律，随着一声清脆的铃铛声响、怀着敷衍了事的心情踏进了店内，然而当扫视着四周的目光落在吧台时，仿佛血液也在瞬间凝固的差异使青峰不禁瞪大了双眼。

“欢迎光临、……啊。”

浅蓝色的短发，清秀的容颜，湛蓝的眼瞳是青峰无论如何都无法遗忘的一面“明镜”，让自己尝到了屈辱、也让自己切身体会到了名为“天真”的极限。如果“黑子哲也”是青峰在追逐真相的途中所遇到的一个小小的“契机”，那黑子为自己而作出的“觉悟”同样也是一种自我的牺牲。

“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面。你瘦了呢，青峰君。”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啊？！”

发自内心的呐喊早已让青峰忘记了周遭的视线，怒意、愤慨，犹如一道电流直窜上了自己的背脊，使身体忍不住颤栗，就连声音都跟着打起颤来。我明明有让他逃得远远的吧？！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出现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啊？！意外的重逢不禁让青峰联想到“命运弄人”这四个大字，回头狠狠瞪了一眼身后的黄濑，然而似乎同样没有料到事情发展的友人瞠目结舌的望着坐满了客人的吧台，就像个失控的机器人一样，不停的嘀咕着那句“怎么回事”。

“从今天起我不再是自由职业者了，正式在‘Seirin’担任调酒师。欢迎光临，青峰君，黄濑君。”

走出吧台的青年带着恬静的微笑向着入口走来，微微下垂的眼角也许是笑意使然，毫不造作的微笑实在很难让人认为这是出于礼貌而勉强挤出的笑容，男人是为这次的“重逢”由衷的感到喜悦，然而青峰却不敢苟同。

“自从那次道别之后一直没有向你问候实在很抱歉，稍微花了点时间、不过我已经找到了落脚的地方了。”

向自己伸来的右手悬在半空，咪笑的双眼不禁让青峰下意识的退了一步。不是因为胆怯，也不是因为抗拒；而恰恰正是因为本音的心声与理性的态度截然相反才会让自己束手无策。我会依照约定，为了青峰君活下去。当“影子”那纤细的指尖无意间掠过风衣的衣襟时，不经意的触碰使青峰终于看清，凌驾于矛盾与踌躇之上的正是得知男人仍然活着的喜悦。

“将来也请多多指教，青峰君。”

“哲……你这家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