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因疲劳而朦胧的视线渐渐变得清晰,怔怔望着镜中的倒映的笠松猛然意识到曾经的自己并不是那种甘心扮演一个平庸的角色的人。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对本该炯炯有神的眉眼变得黯淡无光?扪心自问的同时,从心口传来的刺痛感迫使笠松深吸了一口气,游离的目光避开了镜子所折射的目光,匆匆系紧了松散的领结、转身走出了狭窄的更衣室。
“笠松君,这里的酒具麻烦你尽快清理一下。”
距离正式开店还有约莫一小时的时间,在营业之前、身为店内唯一的服务生,笠松必须一个人完成全部的准备工作、清理吧台,而店长则会亲自确认当晚的预约,大多都是一些熟客,其中不乏多次在电视荧屏露脸的艺人、模特,以及寻求慰藉的同性恋者。
起初,笠松并不习惯这样‘特别’的氛围——尽管自己没有恋爱的经验、而女性给自己留下的尽是一些不愉快的回忆,但这并不代表笠松能够拿出足够的包容心去接纳男性看待自己时的炙热目光,在来到这家店之前、笠松对所谓的‘同志群体’更是一窍不通,更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竟会在一家同志酒吧打工,每每回想,都忍不住苦笑连连。
“还有,你今天的脸色很不好哦,是没休息好吗?黑眼圈好重。”
“啊……就是前阵子和您说起过的,我那邻居的事。”
若不是店长对自己这般嘘寒问暖,笠松实在不想回忆起发生在深夜的那些种种;从腹部底端腾升而起的恶心感令笠松近乎本能的皱起了眉头,见自己如是露骨的变了表情、显然有些错愕的店长干笑了两声,眼神中尽是担忧。
“这么夸张吗……虽说这也是别人的私生活,但到了扰民的程度的话确实不好。”
“选择了那种破旧的房子的人,一般都有着各自的原因和问题,所以这么多年来邻里间都还算体谅,并没有引起什么矛盾。”
可那家伙算什么回事?
笠松甚至记不起那近乎张狂的男人是何时搬进这栋楼房的:没有门牌、更没有照过面;闲置了将近半年的房间忽然在某个深夜亮起了昏黄的灯,随之而来的是来自不同的女人的嬉笑声、以及肉【aaaa】欲碰撞的喘【】【】息和高亢不止的呻【】【】吟。
店长是正确的。笠松何尝不明白自己无权干涉别人的‘床笫之事’,但这种过于放纵的行为一旦影响到了他人的生活,身为受其牵连的‘局外人’、再三选择忍耐与克制的笠松实在是忍无可忍,尝试表达了自己的不满、却没想到换来的却是更为张狂的嘲弄。
“虽然我不喜欢暴力,但要是被我逮到机会,我非得狠狠揍他一顿不可。”
一边将擦拭干净的杯具摆放整齐、一边如是愤愤的骂骂咧咧道,在店长一阵又一阵的苦笑声中,走出了吧台的笠松穿上了围裙,卷起了衬衣的衣领。自己其实十分清楚,当情绪上头时、基于负面情绪所夸下的海口并不能当真,而笠松也早已过了血气方刚的年纪,如果光靠拳头就可以把问题解决的话,自己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愁眉苦脸、为那连全名都不知道的陌生男人连连叹息了。
“要不要和房东说下这个情况呢,改天约森山出来聊聊这事吧……”
“笠松君,你难道没有想过搬家吗?”
唐突的发问令愣愣杵在原地的笠松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为人向来亲切的店长始终面带着微笑,可眼前的男人终究只是自己的‘雇主’,他并不了解自己的过去、更不了解自己心中那些无法言喻的忧愁与苦痛。闻言,几度欲言又止的笠松默默将泛上舌根的苦涩吞咽了下去,一声无力的‘暂时没有这个打算’使得对方有些不解的挑了挑眉,而正是这一看似微不足道的流露迫使笠松低头避开了对方的视线,埋头擦拭起了整洁的吧台。
“你可不要误会,我并不是想干涉你的个人生活。我只是觉得既然那栋公寓的居住环境不是很好,你可以考虑换个环境,别太委屈自己。”
“要是没那家伙在的话,那房子住着还算凑活。……我想尽可能多存些钱,所以看在租金的份上只能先咬牙忍忍了,毕竟没有人会和钱过不去。”
当梦想被现实击碎之后,是流不下泪、更笑不出声的空虚与悲伤。
笠松不会自命不凡的说自己是这世上唯一尝过这种滋味的人;这世上有着和自己一样太多太多平凡却不自知的人,有的人在挫折与隐忍中越战越勇,而有的人则如随波逐流的浮木、搁浅在梦想的离岸,等待着凋零与腐烂。
(以后还是尽量避免和其他人说起这些事吧。)
在社会上闯荡了这么多年、早已被磨平了棱角的笠松深知人情世故的重要,所以自己不想在他人的面前表现得不友好,但也从来没有刻意奉承、讨好过任何人;如果可以的话,自己还是想找一个不被任何人打扰的房间、角落,独自一人,找出那把被自己封存在记忆深处的吉他,找出那些被自己丢弃在废纸篓的琴谱……
“啊啊……好累……”
回忆的模糊不清,给自我欺骗提供了完美的机会。
疲惫感宛如千斤重的石头,压得人透不过气,以至于而当冷冽的寒风拂过面颊时,微微耸起了双肩的笠松甚至找不到更多的力气迈大脚下的步伐,只能拖拉着笨重的双腿,在风中艰难的前行着。每一天、每一个夜晚,像这样永无止境的重复着,然而自己却没有余裕为这样碌碌无为的生活而感到恐惧,只是一心寻找着那间闪烁着熟悉的灯火的老旧公寓、回到那唯一能够让自己静下心来的封闭空间。
“希望今天能够睡个好觉,好困……嗯?”
“…………”
还未来得及走完脚下的台阶,烟草特有的气味随着刺骨的夜风迎面涌入了鼻腔,迫使笠松停下了脚步。自己并不是因为不习惯烟味而感到错愕;相反的,在新宿的夜场辗转多年的笠松很习惯这样的味道,只不过此时此刻,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仰头吞吐着烟雾的男人实在过于‘违和’——他身披黑色的浴袍,看似单薄的面料在月光的映照下折射出朦胧的光泽感,即便像笠松这样粗糙的大男人也能一眼就断定这身衣服一定价格不菲,可更让自己感到怪异的、是男人的存在本身。
金色的头发,高大的体型;在气温跌破零度的冬季,究竟是什么样的遭遇让他如同自虐一般、穿着这样一身衣服站在室外抽着闷烟?此外,这个男人究竟是谁?是这里的住户?还是仅仅只是纯粹的‘偶然’?
太多的疑问令充斥着疲惫的大脑感到一阵晕眩,从而下意识低头甩了甩脑袋的笠松一鼓作气、踩上了最后一格台阶。趴伏在栏杆前的男人依旧吞吐着刺鼻的烟雾,他似乎并没有发现自己的存在、亦或是打从一开始他根本就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目中无人的态度不禁让笠松感到有些窝火、可一想到对方只不过是个与自己毫无干系的陌生人,自己又何必为这样的存在而大动肝火,便很快平复了心情,快步来到了自己的公寓门前。
“……啊,原来是你。”
“……?”
就在自己将钥匙插入锁眼的刹那,从背后传来的嬉笑声使得笠松本能的停下了动作、循声转过了身。不远处的金发男子依旧吐着白烟,只不过这一次、他抬起了头,面对着自己,这使得笠松终于能够好好看清他的容貌,俊俏的脸蛋不亚于那些活跃在荧幕上的艺人,一时竟让笠松有些失神。
“我想想,好像是‘笠松先生’吧?我有特意看过你的门牌,是你吗?昨天半夜扰乱我兴致的‘元凶’。”
“‘昨天半夜’……?哦……是你。”
没想到这么快就能撞见让自己在无数人面前扬言报复的‘罪魁祸首’。明明只隔了一面薄薄的墙壁,可两人还是第一次照面;无论是笠松、还是对方,刺骨的夜风随着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而变得喧嚣起来,音落、下意识挺直了腰杆的笠松上前了一步,而对方也同样不甘示弱的取下了唇齿间的香烟,随手丢在了脚边。
“我说你,应该成年了吧?既然是成年人,应该知道‘廉耻心’这三个人怎么写吧?虽然我不想对别人的私事说三道四,你的那些破事我也没有兴趣知道,但是能不能请你小声一点、不要妨碍到其他人休息?还是说你有那方面的嗜好,希望整栋楼的人都听到你用你那公鸭嗓日日夜夜、没完没了的叫【aaaa】床,啊?”
本想用粗鄙的言语先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但考虑到现在已经是深夜、其他住户早已关灯入睡,笠松还是竭力压低了自己的嗓门,这番‘警告’也因此而少了几分该有的气势,不免让笠松默默的心中砸了砸舌头。闻言,男人的神情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嘴角始终微微上扬着,恰恰是这一不以为然的态度令笠松难掩愈发高涨的怒火、咬紧了牙关,却在再度启唇之际被对方抢先了一步,直白且露骨的试探顿时让自己热了脸颊。
“笠松先生,你是处【aaaaaaa】男吧?不然何必对我叫【aaaaaa】床的声音起那么大反应,是我害你来了感觉、却找不到地方发泄吗?”
“……哈……?!”
心脏的猛烈收缩令笠松近乎反射性的后退了一大步,宛如一只受惊的动物,瞠目结舌的看着眼前的金发男子。而在这一瞬间,自己才意识到那连名字都没主动报上的陌生男人竟比自己要来得高大得多;他一脸从容的俯瞰着自己,如同赏视着一件珍贵的玩物一般,居高临下的傲慢让笠松第一次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其实我在意你很久了,笠松先生。我不知道您在哪里高就、甚至连您的全名都不知道,不过自从我搬来这里之后、时常能够听到从你房间传来的各种声音,不知不觉就对你产生了异样的‘亲切感’,一直在思考该怎么才能回你一份‘大礼’,可以让你同样注意到我的‘礼物’。惊慌与失措化为阵阵恼人的嗡鸣,盘踞在大脑、挥之不去,只能眼看着对方一边步步向自己紧逼,一边呢喃着别有深意的种种话语,体型的差距所形成的压迫感令笠松很快意识到自己早已处于劣势、只能步步后退。直到自己的背脊贴靠上了公寓的大门,仅存的自尊迫使笠松毅然决然的仰起了头、直视着对方那双金蜜色的双眸;笠松不懂男人口中所说的‘亲切’、而他口口声声念叨的‘礼物’在自己听来只不过是‘报复’的代名词罢了。难道是因为自己时常深夜回家、偶尔收拾屋子时发出的声响打扰到别人在先,才记恨上我的吗?早已力竭的肉体早已负荷不了大脑的运转,越是急着想要厘清头绪、自己越是能够感受到身体因抗拒而产生的各种疼痛,手指、内脏、乃至整个颅腔……在疲惫与屈辱感的双重压力下,深吸了一口气的笠松定了定神,一声‘今天太晚了,要是你想找我算账,等到了半天我们再好好算算’使得对方捧腹大笑起来。震耳的笑声回荡在走廊、消失在夜风,唯独笠松一人一脸茫然的杵在原地,任由捧着肚子、抹着眼泪的男人后退拉开了彼此间的距离,用着刺耳的笑声继续着意味不明的羞辱。
“你这人真的很有趣呢,笠松先生,哈哈哈哈……那就这么约好了,要是将来的某一天我们能够在白天相见的话,再找个机会好好算一算吧。就这么说定了!”
“……莫名其妙……!”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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