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漫在空气中的香味让笠松感到自己就好像溺水的动物，久久透不过气。
震耳的音乐让紧紧挨着彼此的人们不得不交头接耳，才能听清那些蛊惑人心的甜言蜜语。视觉上，他们就好像交织、纠缠在一起的肉块，亲昵的在对方的身上寻求着身心的慰藉，填补心中的空洞。
“这不是之前那位临时来帮忙的服务生吗？”
用着好奇的目光频频打量着自己的女性放下了手中的高脚杯。她有着一头浅棕色的卷发，画着精致的妆容；微微下垂的眼角与丰盈的嘴唇流露着极具诱惑力的性感。
虽然不擅长和女人打交道，但笠松自认为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异性恋。眼前这位丰满妩媚的女性几乎满足了自己对异性的所有喜好，可当她微微挑着眼眉、试图向自己搭话时，忽然感到心口一颤的笠松不自觉的向后挪了挪僵硬的身子，结结巴巴的低下了头。
“呃……之前有幸受邀参加过贵店举办的宴会，但不怎么熟悉，抱、抱歉……”
“大家不要这么围着笠松先生啦。他是个很害羞的人，你们越是热情、他就越是紧张，都没有办法和大家聊天了。”
“……”
搂着自己的肩膀男公关面带着得意的笑容，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大声为自己如是辩解道。然而若不是他在歌舞伎町的入口发现了自己，若不是他强行将自己与同行的森山连拖带拽的推进了‘KISEKI’的大门，笠松就不会在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面前露出如此狼狈的窘态。
“笠松先生的老板手艺很不错，不愧是拿过国际大奖的调酒大师，大家要是有时间务必去尝尝老板的手艺哦！要是对鸡尾酒本身感兴趣，可以直接问笠松先生，他会耐心为大家解答的～是不是呀，笠松先生？”
“你……绝对是故意在找茬吧？！”
曾经，笠松一度拘泥于眼前的牛郎为何总是拘泥于自己的目的，可随着两人的冲突愈发加剧、与男人接触的时间越久，笠松逐渐在心中确信，自己在对方的心中无非就是用来排遣寂寞、打发时间的玩具而已。见自己如是低声愤愤道，轻笑了一声的黄濑低着头、凑向了自己的耳旁；一声‘这些可都是发自肺腑的真心话’令笠松更为羞恼的握紧了拳头，却碍于场合无法发泄心中的愤慨，只能紧紧咬着牙、怒不可遏的瞪着一脸嬉笑的牛郎。
“而且你看，好像是叫‘森山’……是吧？森山先生不也玩的很高兴吗？他很适合干这一行呢，明明是在牛郎店、却一点都不感觉别扭。你要不要劝他改行，来我们这上班？”
“别开玩笑了！这怎么可能？！”
笠松本对森山心怀着强烈的愧疚。平日里自己就给他添了不少麻烦，而此次男人又莫名其妙的被卷入了自己与黄濑之间的恩怨风波，可就在笠松想要对森山表达歉意的时候，没想到森山竟很快便与那些围聚在黄濑身边的女顾客打成了一片。那些在生活里总让人敬而远之的甜言蜜语，竟与这片‘感性密林’的氛围格外的相称。眼看着微醺的森山与那些女人有说有笑的聊着天，很铁不成功的无力感使得笠松一脸无奈的长叹了一口气，拿起了桌上的水杯，润了润干咳的嗓子。
无论时间过去了多久，自己还是无法适应这样的氛围。
牛郎店也好、夜总会也罢，这两者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踏入‘密林’中的男男女女一定会被弥漫在空间内的‘瘴疬’所腐蚀，被强行拖入感性与欲望的泥沼，沦为被动物的原始性所操纵的感性的‘野兽’。
“笠松先生是东京人吗？”
体态丰满的女士似乎仍未放下对自己的好奇。她一边搅动着杯中的烈酒，一边笑着试探道；闻言，一时有些犹豫的笠松下意识摇了摇头，然而那双妩媚的眼睛依旧不依不挠的凝视着自己，不得不向对方妥协的笠松最终还是支支吾吾的开了口，给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我以前在神奈川念书，大学来的东京。严格来说，我算是关东出身吧。”
“笠松先生以前在神奈川读书吗？好巧，我也是耶！”
话音刚落，立刻直起了身子的牛郎高举起了手，眼底闪烁着清澈的光芒。
“笠松先生是哪所学校的？我以前在海常念高中，你有听说过吗？”
“什么？！你也是海常的？！”
出乎意料的‘事实’使得两人面面相觑，久久说不上话来。笠松怎么都不会想到自己会与黄濑有着这样的交集，而当‘海常’二字传入森山的耳中时，原本还乐此不疲的与客人打情骂俏的亲友立刻转过了身，一声声‘发生什么事了’令瞠目结舌的笠松怔怔眨了眨眼睛，思绪更是一片混乱。
“谁提到‘海常’了？啊，该不会你也是海常毕业的吧？那这么说，我和笠松岂不是成了你的‘前辈’了？”
“谁、谁稀罕做这种人的前辈啊！”
笠松无法想象自己竟与黄濑有着共同的‘回忆’。在自己三十年的人生中，在海常渡过的那三年时光就像是一曲无畏的‘牧歌’，承载着最美好的记忆、是笠松无论如何都无法放任他人践踏诋毁的精神支柱。自己的梦想是从海常开始的——尽管破败了，可笠松自始至终都对母校心怀着感恩之情，是她给予了自己追梦的勇气与冲动，令笠松毅然的踏上了上京的路。
“……我从以前就觉得我们之间有着奇妙的缘分，没想到竟然从这么早就已经开始了。”
与自己一样，迟迟未能从惊愕中回过神的黄濑如是喃喃自语着，而就在音落的刹那，男人突然笑了起来。这是笠松第一次在男人的脸上见到如此坦率、烂漫的笑容——轻扬的嘴角将笑意传上了眉梢，微微下垂的眼尾使得那张端正俊朗的脸蛋多了一丝稚气、多了一丝温和，陌生的笑脸让笠松猛然意识到对方其实比自己还要年轻的普通人。他有着平常人的喜怒哀乐，更有着不为人知的温良与纯粹。
“对了！那我以后就称呼笠松先生为‘前辈’吧！今后请多指教呀，笠松前辈～”
“唔……！”
悄悄抓住了手腕的大手紧紧的将自己的手指钻入了掌心。黄濑握的很是用力，从他那有些汗湿的手掌、笠松便不难感受到男人的激动。可是他为什么会感到这么高兴？而这世上真的会有这么巧的事吗？不断用余光偷偷打量着高举着酒杯的青年，若有所思的笠松默默的低下了头。而就在视线落在脚尖的那样刹那，一股恶汗迫使自己猛地抬起头来：那是一双乌黑的眼睛，直勾勾的注视着自己。
从入座的那一刻起便对自己怀着浓厚兴趣的女性不知在合适变神色。温婉的浅笑不见了踪影，就连那双挑逗的眼眸都不再具有魅惑力。她的眼神堪称冰冷，充满着笠松所不能理解的蔑视；刚才那总是对自己嘘寒问暖的人真是她吗？女人的善变让笠松情不自禁的打了个寒颤，莫须有的迁怒更是让自己感到坐如针毡。不得已，起身离开了座位的笠松以上厕所为由暂时避开了那双冷漠的眼睛。而就在自己穿过大堂、走向卫生间的路上，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迫使笠松低下了脑袋，快步躲进了封闭的厕所。
“赶紧走吧……不能再在这鬼地方待下去了。”
站在洗手台前的笠松一边看着镜中的倒映。一边自言自语道。律动的音乐、香艳的美酒、言语的蛊惑……有一股强烈的不安不断提醒着笠松，如果自己在此停留太久，很快便会被拖入欲望的泥沼，而这种欲望并非全然与‘情爱’有关：更多是一种赤裸的占有欲，一种无法被常识所理解的危险的精神运动，叩响了心中的那座警钟。
“还得想办法带着森山一起走，啧……真够麻烦的。”
“笠松先生。您在里面吗？”
娇嗔的呼喊迫使笠松从烦乱的思绪中醒来。这嗓音似曾相识，可笠松一时想不起在哪里推开，只得匆匆推开了沉重的大门，一脸惊诧的看着守候在门外的女性。
她正是方才那位丰满的女性。这还是笠松看清她的全貌：她穿着低领毛衣，刻意露出了白皙的胸脯，脸上的妆容有些厚重，身型比自己想象的要高挑一些。不好意思，在这种地方和你打招呼；一边说着，微微低下了头的女性将散落的碎发梳向了耳朵后，眼神中的轻蔑依旧没有消失。
“有一个问题我无论如何都放心不下，想来想去，还是决定当面问个明白。你和黄濑君到底是什么关系？”
“啊？”
她的质问更像是一种控诉，热得笠松一头雾水、却又不知该怎么回答才能让对方放弃纠缠。这个人……该不会是在嫉妒我吧？这也太莫名其妙了。忍不住在心中暗暗抱怨道，轻声叹了口气的笠松将双手插进了卫衣的口袋，一声‘我和那家伙没关系’令对方情不自禁的睁大了眼睛。
“他就是我们店的客人罢了，我也不想和那种人扯上关系。”
笠松答的果断，态度也很是薄情。然而自己的决绝依旧没能平复对方心中的多疑；只见挡在自己跟前的女性蹙起了眉头，一言不发的将目光投向了别处。屹立在视线尽头的正是黄濑，他正忙着招待那些不惜花重心、寻求他陪伴的客人，时而故作绅士的亲吻着她们的纤纤玉手，时而贴着脸颊、对着镜头，热闹的光景将孤零零离开了卡座的女人衬托的更是凄凉。
“我知道他不可能属于我一个人，但是只要他对所有人都只是逢场作戏，我认为这也是一种公平，自己就还有机会。”
“……”
“可是偏偏你出现了。我从来没有见过黄濑君露出过那样的笑容……你到底是他的什么人？”
没完没了的追问让笠松不禁感到哭笑不得。首先，自己是男人、也不是同性恋；尽管之前因为酒醉，笠松犯下了不可挽回的大错……但充其量只不过是基于生理的冲动，男人远不像女人那样重视‘感情’为自身带来的觉知与价值，仅仅是因为一晚的过错而催生形似‘恋爱’的情感，这对笠松而言本身就是一种毫无道理可循的谬论。
“这位女士，我和‘黄濑凉太’先生真的没有关系。况且我们两都是男的，也都不是同性恋，你完全可以放下心中的顾虑，收起你对我的怀疑。”
被黄濑一个人纠缠着不放已经让自己感到身心疲惫，如今还要承受这些莫须有的责备与猜忌，更让笠松感到心力憔悴。要是你不相信，你也可以去问问他本人；音落，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的笠松就这么扬长而去，留下那位有些神经质的女性一个人站在厕所前，大步朝着森山的方向走去。
“森山，回去了。都快十二点了，你明天还想不想上班了。”
“诶？这么快就要回去了吗？我还没和大家聊完呢。”
“啧！”
完全沉沦在‘密林’中的森山在自己的再三催促下，依依不舍的穿上了深色的大衣，相继与留在沙发上的客人们一一挥手道别。不愿自己这么匆忙离开的还有站在人群中央的黄濑；见笠松急忙要走，立刻走出了卡座的牛郎一把抓住了自己的胳膊，理直气壮的态度惹得笠松不禁冷笑了一手，用力拨开了男人的大手、瞪着那双金蜜色的眼眸。
“这么快就回去了啊。我还想和前辈们聊聊海常的事呢，再陪我一会儿吧，好吗？”
“你把我当保姆了么？凭什么我非得牺牲自己的时间陪你在这种地方聊天？”
音落，背过身的笠松小跑着冲出了店门，却没想到黄濑竟追了上来，男人的执着不仅让笠松感到烦躁、更是让从旁目睹了这一切的森山一脸不解。
“那我送你到路口吧。啊，忘了森山前辈你也在，一个方向？”
“啊？不不不……末班车已经到点了，我去公交车站那看看。呃……笠松，那我先走了？”
“唉……你去吧，改天再约。”
“……”
若不是出于对森山的愧疚，笠松绝不会轻易让森山离开、留给黄濑与自己独处的机会。眼看着森山三步两回头、最终还是消失在了马路的尽头，仰头长吁了一口气的笠松看着化为白雾的吐息，随即伸手按下了信号灯下方的按钮，等待着信号的更替。
“前辈是真的要回去了吗？”
黄濑依旧问的殷勤，总是不断的想要从自己的嘴里套出些信息；一旦知道了男人的这点小心，‘沉默不语’便是对他有效的武器。见自己一言不发的眺望着远方，意识到了什么的牛郎竟一脸颓丧的耷拉下了脑袋、低沉的嗓音满是委屈的意味。
“是我做错了什么、惹前辈不高兴了吗？我只不过是想介绍更多人去前辈的店里罢了，而且森山前辈玩的也很高兴不是吗，为什么只有前辈总是在生我的气？”
“你是真的不知道我在想什么，还是假装不知道？”
见自己毫不留情的拆穿了男人的伪装，抬起了头的黄濑一改方才的低落，一边耸着肩、一边吐了吐舌头。不就是睡了一次而已，而且还是未遂，有必要这么耿耿于怀么；黄濑的轻浮实在令人不齿，可尽管心中的怒火有多煎熬、笠松也不打算将更多的情绪浪费在他的身上了。自己越是激动、越是挣扎，男人就越是乐在其中，越是觉得自己才是这场较劲的真正赢家。
“你说的对，就当是被一条疯狗咬了一口，没必要放在心上。等找到了新地方，我会辞去现在的工作，从此与你井水不犯河水。自从和你说上话以来，尽是遇上些不顺心的倒霉事……”
“‘倒霉事’？发生什么了吗？”
“什么都没有！用不着你假好心！”
就在自己愤愤落下了这些狠话时，信号灯转为了绿色、为笠松找到了‘逃跑’的机会，头也不回的向着马路对岸奔跑了起来。自己根本不想回头去看停留在信号灯下的黄濑，更不想用自己的双眼去确认男人脸上的表情；然而就在笠松缓缓放慢了脚步，气喘吁吁的站在昏黄的路灯下，男人那天真烂漫的笑容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令心口泛起了一阵淡淡的悲凉。
“不要被‘密林’的‘瘴气’影响了，我得清醒……不能再陷得更深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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