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最终的归宿是家庭，这并非是后天养成的价值观、而是存在于血液中的一种信仰，就连生理上的结构与器官都是为了成为一名母亲而存在的、随着时间的推移，遼子越发能够体会这一点，幸福与操劳并存的日子在晃眼中过去了近六个年头，让快要迎来二十六岁生日的遼子显得比一般的同龄人更成熟、也更能领会人生的酸甜苦辣。

“黄濑老师，今天辛苦你了。时间不早了，趁太阳还没落山、趁早回家吧。”

面容慈祥的教导主任不知在何时出现在了自己的身后，花白的卷发、眼角的细纹；虽然体态有些严重、然而对方那笔挺的腰杆一直是遼子憧憬的目标，身为一名教师、遼子虽然深受学生的喜爱，可自己仍存在很多青涩与不成熟的地方。也许是个性使然吧，就好像永远不会满足现状似的、对自己一直有着极高要求的遼子将所有的心血都投入到了工作之中，甚至给自己制定了不少条条框框的‘准则’，好比绝对不能将工作带回家里、当天的工作一定要当天完成等等。

“我没事的，主任。就只剩下几本作业没改完而已，我会尽快的。”

一边说着，一边挪了挪摆放在桌角处的作业簿、如同暗示一般握紧了手中的红笔，而健壮的年迈教师也识趣的不再强求、轻轻拍了拍自己的右肩，柔和的语气给人一种窝心又温暖的感觉。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多管闲事了，不过身体要紧、工作固然重要，可千万不能耽误身子，毕竟身体是年轻人用来打拼的本钱啊。老生常谈的忠告让坐在座位上的遼子不禁哑然失笑，虽然自己对长辈的这份关心很是感激，可再体贴的话一旦听多了、难免会让耳朵生疼。况且这只不过是‘餐前小吃’、真正的‘正餐’还在后头；不出自己所料，稍许停顿了一会的老人别有用意的清了清嗓子，一句‘对女人来说还有比工作更重要的事’让遼子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强忍着不断涌上心头的浮躁、勉强维持着脸上那越发僵硬的笑容。

“你年纪也不小了，是时候该为自己的将来做打算了。”

“…………多谢主任关心，我会多留意的。”

如果硬要自己列举出对现在生活有什么不满，人际关系恐怕排在第一位吧。遼子就职的是拥有悠长历史的女校，正因为是名校、教师间的辈分关系就变成了仅此校规的第二大‘难题’，比起和这些老年教师单独相处、和学生们在一起时的气氛反而让自己感到更加轻松。遼子喜欢自己的工作，就好像无论花多少的心血和精力都不会感到厌倦似的，而在与学生们相处的时光里自己也常常会不自觉的缅怀过去，想起自己的学生时代、以及那些稚嫩又懵懂的往事，好比第一次无果的恋爱、以及从父母手中接过挑起掌管家庭的重任的那一天。之所以会选择成为教师很大一部分是因为家庭的氛围，俏皮可爱的妹妹以及淘气早熟的弟弟、遼子深爱着自己的家人，这就好像是早在自己出生以前就已经决定的‘命运’，长女的‘职责’、以及自己在这个家中所扮演的角色，温柔美丽的母亲常常用‘大姐姐’这样的称呼来形容遼子，正因为自己是这个家中最年长的孩子、所以才要做好姐姐的榜样。就因为这样几句理所当然的期待，‘黄濑遼子’的一生就这么被限制在了名为‘长女’的框架内，再加上父母的外派、弟弟妹妹的成长，遼子为这个家牺牲了太多太多，包括自己仅剩的私人时间、以及自由，然而自己从未觉得懊悔。

“快八点了啊……没想到拖了那么久，下次得注意点才行。”

迎着昏暗的路灯低头瞥了一眼手腕上的表面，不断向前走动的指针像极了某种暗示、迫使遼子加快了加下的步伐，小跑在熟悉的林荫小道上。穿过幽静的街心花园、走过了距离巴士站不远处的转角；当遼子顺着习惯、从包里取出沉重的钥匙串时，玄关口的灯光很快便引起了注意，使得身形高挑的‘长女’慢慢停下了脚下的步伐，伸手握上了冰冷的门锁、蹑手蹑脚的打开了沉重的门扉。

“……绫乃？你回来了吗？”

自从家中的弟弟妹妹顺利升入大学、陆续搬出这个家后，这间原本温馨热闹的公寓就只剩下遼子一人，说不寂寞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每当两人捎来邮件或是电话、说是要回家一趟时，遼子总是会特别高兴、甚至会破例提早回家准备，只不过这样的‘惊喜’更常发生在绫乃身上。小心翼翼的关上了家门，顺势脱下了皮鞋；当遼子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走向客厅时，一声巨响忽然从厨房传来，使得刚进门不久的长女立马耸起了肩膀、战战兢兢的朝着厨房的方向探去了脑袋。

“绫乃……？发生什么了，手忙脚乱的……”

“啊、遼子姐，你回来了啊。”

“……凉太？！”

高大的身影在映入眼帘的刹那让遼子险些忘记了呼吸，与父亲极为神似的身形、上扬修长的眼眸却完美的继承了母亲的有点，凉太是遼子最疼爱的弟弟、也是家中最小的孩子。那曾经总是紧跟在自己身后的‘男孩’已经不见，屹立在自己跟前的是早已蜕变成大人的‘黄濑凉太’，无论是成熟男人的应有的气概、还是俊俏帅气的打扮，凉太在遼子的眼里始终都还是个‘孩子’，这样自私的印象或许一辈子都不会消失，这也是造就了两人间代沟的最大原因、一直以来遼子都为此感到愧疚不已。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都不和我说一声，早知道的话我就提前回来准备晚饭了啊。”

急匆匆的放下了肩上的背包，手忙脚乱的遼子二话不说的便卷起了袖管、从呆愣在原地的弟弟手中接过了湿漉漉的碗碟，放进了水槽之中。见身形远比自己高大的幺子身穿着围裙、堪称一片狼藉的灶台让遼子忍不住苦笑，不得已、只能故作生气的长女‘气冲冲’的将突然回家的亲生弟弟赶到了身后的客厅，一声‘你先去沙发上坐着’让傻笑不停的凉太背过了身，随即缓缓解开了围裙的绳结、笨手笨脚的模样让遼子不禁嘴角轻扬。

“等我先把锅洗了，还是老样子、香草摩卡加糖可以吧？”

“还是遼子姐最懂我，那就麻烦你啦～”

当曾经与自己最亲近的家人突然变得越来越疏远时，那种让整个心脏都不停抽搐的慌张遼子一辈子都记得。虽说自己也经历过叛逆期、身为教育相关者，类似的课程也上过不少，若是单凭书面知识、遼子自认为自己对‘青春期’相关的知识可谓是了如指掌，可正是这份自信蒙蔽了自己的双眼、成为了凉太毅然决定离开这个家、一个人独立生活的导火线。

“今天你怎么突然回来了？是社团那边的活动都结束了吗？”

将冒着热气的马克杯摆放在了难得回家露面一次的幺子面前，一声客套的‘谢谢’让遼子将苦笑藏在了心中，表面佯装冷静、内心其实很不是滋味。眼看着越发精悍的亲人一脸悠哉的拿起了茶几上的杯子，小心翼翼的吹走了腾升的白雾，一声‘回来拿点东西’让坐在一旁的遼子默默的点了点头，随即低头抿了一口温热的咖啡、静静将话听到了最后。

“不是马上就要入秋了么，本来想去买点新衣服的，但是最近手头有点紧……在拿到薪水之前想拿旧衣服凑合下，碰巧今天又顺路，所以就回来稍微整理了一下。”

“那你可以提早打电话告诉我啊。早知道你要回来的话我就赶回来做晚饭了，顺便可以把绫乃也叫回来……”

不用那么费心啦，只不过是拿点东西而已，用不着那么大费周章。

说完、放下了杯子的幺子突然从沙发上站起了身，一边高举着双手、一边打着哈欠，懒散的模样让遼子忍不住轻笑出了声，许久未见的光景在两年多前却是每天都能见着的日常，是自己生活的一部分、然而这种微不足道的‘小事’如今已经成为了一种奢侈的期盼。想到这，不禁感到一阵落寞的遼子下意识握紧了马克杯的杯身，默默目送拖沓着脚步的幺子走进了自己的卧室、洋溢在脸上的苦笑随着说不出口的自责藏在了散落的长发之中。

“那我先去忙啦。遼子姐你也赶紧休息吧，天天加班对皮肤不好哦？”

“你这孩子……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遼子深深的爱着自己的家人，深爱着辛辛苦苦养育了三人的父母、深爱着就像天使一般可爱的弟弟与妹妹，没有任何的偏心或是偏袒、遼子非常疼爱同样身为女生的绫乃，也同样非常疼爱身为男孩的黄濑。这种建立在亲情之上的‘爱’一直都是遼子的骄傲，无私的奉献不同恋爱的战友，遼子打从心底希望自己的家人能够永远幸福，所以当自己第一次听说凉太有了喜欢的人时，自己是打从心底感到高兴、为懂得去爱慕一个人的凉太感到高兴。

（遼子姐……你没事吧？）

然而事情并没有像遼子想象的那样顺利，被恋爱冲昏了头脑的幺子渐渐变得无法满足于眼下的现状，迫切的想要快点长大、成为能够匹配的上对方的人，眼看就要濒临失控的局面让肩负着维持家庭重任的遼子辗转难眠，在梦魇中度过的日日夜夜使得自己变得越发憔悴，唯独事情本身没有一点任何好转的迹象，与凉太之间的隔阂与距离更是一天比一天疏远。

（你的脸色好难看……今天还是不要去上学了、在家里好好休息吧？）

（我没事……绫乃你今天还有补习班要上吧？赶紧准备吧，再拖沓的话就赶不上公车了。）

用牵强的微笑搪塞着次女的担忧，看着绫乃那欲哭无泪的神情、强忍着心痛的遼子伸手为她扶直了有些歪斜的发夹，将碎发梳向了耳后。冷清的客厅就只听得到冰箱运作的声响，空气就好像凝结了似的、原本总是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客厅突然变得像冰窖一般寒冷，在漫长的等待中、两人心头期盼的‘主角’并没有出现，剩下的就只有早就凉了的饭菜，以及凉太最喜欢的焗洋葱汤、装满了饭菜的碗碟一动不动的摆放在餐桌的另一头，就好像对自己的无声抗议、让遼子近乎绝望的闭上了双眼。

（我一个人在这等就好了。你去上课吧，记得早点回来。）

（遼子姐…………）

自己所做的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

至今遼子都记得与凉太在海常上演的那出闹剧，自己那恼羞成怒的失态模样、以及藏匿在幺子心头已久的真心话，就在凉太用着颤抖的声音对自己坦白不愿继续升学的心愿时，遼子第一次尝到了晴天霹雳的感觉，这并不是因为对方有意隐瞒自己、而是遼子第一次清楚的认识到自己并非是这世上最了解凉太心事的人。自己一手带大的亲生弟弟不再相信自己，这一事实为遼子带来的打击远远大于黄濑想要放弃升学、独立生活的打算。自己是生气了，而且是非常的生气；直到遼子也像是意气用事的孩子、像是怄气似的用着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逼迫他时，那近乎忏悔的一声声致歉让遼子开始后悔，唯一能够感受到的就只有令人心碎的无奈与不知所措。

（我真的不是为了前辈才那么拼命的！你要相信我！）

那总是靠着耍赖与撒娇斜坡自己点头的孩子是从什么时候起学会露出这样的表情的呢？为了喜欢的人不惜一切、为了喜欢的人而勇往直前，不顾周遭的盲目让遼子感到害怕，同时也无法理解，陷入‘恋爱’的凉太就好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冲动、鲁莽、甚至让人觉得无理取闹，就好像突然变成了另一个陌生的‘男人’，这究竟是他一时被冲昏了头脑而做出的失常表现，又或是‘黄濑凉太’真正的模样，遼子实在是找不到勇气更深入的去思考。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然而恋爱总是会让人流露出连本人都未能察觉到的一面，没有任何的征兆、更感受不到任何的自觉。曾经也与人交往过的遼子却意外的没有这么强烈的感受，原本就是碍于对方是自己的学长才没法果断拒绝，持续了一个多月的交往在对方的一句‘我搞不懂你’中草草结束，这段可笑的恋爱一直以来都被遼子视为一个抹不去的污点，虽然不足以影响自己对爱情的理解和向往、却是一道消磨不去的疙瘩，而看着自己的亲生弟弟如此被爱情左右的模样，遼子更是为自己的那段不上不下的恋情感到羞耻。所以自己决定试着去了解、去包容，试着去换位思考，试着去理解为了喜欢的人而改变不惜改变自己的凉太。然而就在遼子冥思苦想之际、自己最疼爱的家人正为了某个不知名的外人而疏远自己的不安让遼子始终难以痛下决心，甚至都无法笑着送上一声衷心的祝福、这还是遼子第一次为如此懦弱又自私的自己感到可耻，更不知该如何面对凉太、面对他那有些太过早熟的成长。

（……同学？黄濑同学？你还好吗？没事吧？）

几声接连不断的吆喝就这么硬生生的将自己从无解的思绪中拉了回来，当正扶额沉思的遼子循声抬起头来时，笠松那双乌黑的眼眸率先映入了自己的眼帘，熟悉的面孔与满是担忧的神情让遼子先是一惊、随即很快挤出了一丝微笑，支支吾吾的敷衍起来。我、我没事，最近有些睡眠不足，所以常常走神……笠松同学有什么事吗？音落，面颊有些泛红的同龄男人下意识的避开了自己的目光，莫名的举动是男人的‘习惯’，据说是因为运动系的笠松很少有机会接触异性，所以很容易在女生面前害羞、当然本人并不知道这一‘秘密’早就已经成为了话题，而外人对他的这一‘毛病’也是褒贬不一。

（就想和你说一声你的叉子掉了。我碰巧路过所以顺手帮你捡了起来，你要是不舒服的话我帮你去拿个新的吧，稍微等我一会。）

（啊……谢谢，那就麻烦你了。）

从小就好强的遼子常常被人称为‘女权主义’，自身条件的优秀、再加上个性的独立与长女特有的包容性，凭遼子的资质一般的普通男人的确高攀不起，而自己也从来不会刻意留意那些常常对自己献媚的人，可这并不代表所有男人都无法入自己的眼，‘笠松幸男’就是个例外。遼子对笠松的赏识并没有参杂太多男女间的杂念，只是从一个普通的‘人’的角度思考，个性认真、做事又严谨的笠松的确是个值得信赖与依靠的对象，如果与他共事一定会很轻松吧。虽说两人也只不过一起合作过一次、可遼子对笠松的印象却出奇的‘微妙’，虽然普通却很特别、无论身处在什么样的处境，男人那临危不惧的魄力让遼子印象深刻，这也是为什么自己最后会将个性顽劣的亲生弟弟托付给他的原因，而结果也如自己所料、自从与笠松相遇之后，眼看就要被自负冲昏头脑的凉太也渐渐有所收敛，甚至变得乖巧了不少，这让遼子很是欣慰。

（东西我就先放这了。我先去找位置了，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去那头找我就好。）

将新拿的汤匙摆放在了自己的面前、单手托着餐盘的笠松就这么准备扬长而去，不知怎么的，一时没能回过神的遼子就像是着了魔似的喊住了男人的脚步，一声‘你要不就坐这吧’让背对着自己的笠松缓缓转过了身子，闪烁在眼底的犹豫使得遼子忍不住苦笑，主动挪开了餐盘、笑着说道。

（今天食堂人还挺多的，可能一时找不到位置。……况且我也有些事想和笠松同学商量，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呃……如果你不介意的话……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除了自己与绫乃之外，如今距离凉太最近的‘外人’就只有眼前的笠松。自从考入了海常之后、凉太与笠松变得非常亲近，每当提到笠松时凉太总是会表现的非常激动、兴奋，甚至还常常主动打听笠松在大学里的一举一动，两人的互动在遼子眼里就好像兄弟一样，难得的体验偶尔还会让遼子这位亲生姐姐偷偷吃起闷醋。既然两人这么亲密……那笠松是否知道凉太的近况、又是否知道那位神秘的‘前辈’到底是何方神圣呢？遼子无意打听任何的八卦，自己只是担心失去理智与判断力的弟弟罢了。如果对方真的是年长的长辈，那又为何不制止凉太的冲动、冷眼看着他为了两人的爱情而耽误未来的前程？想到这，不禁一阵烦躁的遼子在心中默默咋了咋舌，明明是自己主动喊住了笠松、却久久都没有开口说法；尴尬的气氛让对坐的男人明显产生了动摇，就连握着筷子的右手都显得异常僵硬，双眼更是从未离开过餐盘、一直低着脑袋。

（……我还是去找找位置吧。感觉黄濑同学你的情绪不是很好，我就不打扰你了……）

（不是的、笠松同学你误会了！其实是我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怎么说呢……其实是有关我弟弟的事……）

当‘弟弟’二字脱口而出时、刚准备起身的笠松就像是凝固似的愣在原地，错愕的神情让遼子都跟着一同紧张了起来，满是惆怅的叹息过后、抿了抿双唇的长女紧握着冰冷的双手，一边说着、一边蹙起了细长的柳眉。

（我弟弟……凉太他最近有些反常。他和笠松同学你不是很要好吗？那孩子最近什么都不和我说，我实在不明白他在想些什么……所以我想他会不会和你透露过些什么，毕竟你们都是男生、可能更投机一点，所以……呃……如果你知道些什么，可以请你告诉我吗？）

（………………具体是指什么方面的事？）

持续了整整三秒的沉默之后，似乎总算下定了决心的笠松如是低声道，可从对方那有些阴沉的脸色来看笠松似乎并不想透露太多，可男人最终还是向身为长女的遼子妥协、这或许也是因为担心凉太的缘故吧。同样都是长辈、同样都是以教师为目标的两人，将凉太视为弟弟般照顾的笠松是否有着和自己一样的心情？又是否在这份心情的驱使下决定‘背叛’凉太对他的信任、选择了遼子的立场？遼子虽然没有太多的异性朋友，可却非常明白‘信任’对男人的友谊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一种寄托，所以当笠松一脸沉重的向自己低头时，出了感激之外、遼子找不到更好的词语来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情，仿佛终于在阴霾太久的天空见到了曙光，就连说话的嗓音都要比平时高亢了几分。

（是有关人际关系方面的事。………………凉太他有个比他年长的‘恋人’，请问你知道哪个人是谁吗？啊、不用太具体也没关系，我只想知道那个人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只要这样就好了……）

（…………是黄濑他亲口对你这么说的吗？）

拐弯抹角的说法更像是迂回的试探，这让料子感到有些意外，因为凭着自己对笠松的了解、男人是绝对不会用着如此暧昧的态度绕开话题的，可这也意味着笠松的确知道些许眉目。闻言，稍许迟疑了一会的遼子一言不发的点了点头，而见状的笠松就像是忽然释然了似的，低头长吁了一口气、然而脸上的神情却比刚才显得还要凝重。

（凉太他……说要一个人搬出去住。还说是为了喜欢的人、想要一个人生活、还说将来不想升学……）

（……………………）

（身为姐姐我当然会担心，可看到凉太他那么努力拼命的样子，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阻止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好……）

为了藏住快要落下的眼泪，抬起双手的遼子将脸颊埋入了手心，强忍着快要爆发的情绪、可双肩还是不争气的颤抖了起来。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在一个男人的面前表现出如此脆弱的一面，然而此时此刻、遼子根本无暇去顾忌那些无谓的尊严，对家人的担忧、以及无能又软弱的自己，遼子真的好不甘心，认为自己没能履行与远在海外的父母结下的约定、认为自己是个不合格的姐姐，只能冷眼看着自己最疼爱的弟弟在歧途上越走越远，却无能为力。我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暂时没有告诉父母……生怕凉太他为了反抗而变得自暴自弃，让事情变得更加难以收拾；说着、轻轻用手指抹去了眼泪的遼子迫使自己挤出了一丝微笑，湿润的眼眶模糊了男人的身影，可即便遼子没能看清笠松当时的表情、却没有忘记他的那番安慰，只不过当时的遼子万万没有想到这竟然会是笠松向自己许下的承诺，而长达了三年的僵局也因此而解开了帷幕、直至今日都没能全部化解。

（你弟弟他只是一时冲动、昏了头而已，一定很快就会清醒的。……我保证。）

（笠松同学……）

在当天晚上，夜归的凉太迈着缓慢的步子走进了玄关，爬满了脸颊的泪痕让遼子与绫乃彻底慌了手脚，懊悔、无奈、痛苦、释怀……当凉太含笑落泪，说着‘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时，按捺不住冲动的遼子伸出了双臂、将泪流不止的幺子拥入了怀中，一声又一声‘傻孩子’随着决堤的泪水回荡在玄关，紧紧相拥的三人看似拾回了那段岌岌可危的羁绊，却不知这只不过是一切的开始罢了。

按照事情发生的时间点来看、或许是笠松在当天找凉太当面谈过了吧。被自己憧憬的前辈知道了这样的糗事，换做是谁都不会觉得高兴；虽然凉太表面上没有任何的改变，仍旧会向自己讨饶撒娇、发着任性的小脾气，可他的这些表现更像是为了满足遼子身为长女的优越感似的，笨拙的演技很快就让心思敏感的遼子察觉到了异样，却没有揭穿什么、佯装什么都没有发现。可终究纸无法包住火，这样的生活对家里的所有人而言都是一种痛苦，继绫乃搬出家后、以保送为条件顺路被大学录取的凉太也提出了搬出家的要求。事情演变到今天这一步，遼子已经没有任何的权利和借口制止他些什么，就这么替他收拾好了行李、目送他坐上了驶往新家的轿车，留下遼子一人守护着这栋养育了姐弟三人的公寓，咀嚼着寂寞与冷清的煎熬，坚持着冰释前嫌的美好愿望。

“东西差不多都收拾好了。那我先走啦，遼子姐，有事电话联系吧。”

将沉重的背囊背在了肩上，穿上鞋子的幺子冲着自己挥了挥手、转身推开了沉重的房门，而遼子则是和往常一样、笑着目送他离开，将不舍的苦涩留在了心中。千篇一律的叮嘱早已听腻，比起真心的忠告、更像是例行公事，而闻言的幺子还是笑着咕哝了一句‘知道啦’，稚气的表情还是和小时候一样、一点都没变。大学那边记得好好去上课，好不容易考进了大学、要是因为考勤不够毕不了业也未免太可惜了；说完，走下玄关的长女伸手替亲生弟弟扶正了有些歪斜的帽子，又重新替他系紧了松散的围巾、低声继续说道。

“夜游的时候也要多小心。上次你不是被狗仔队拍到了吗？那段时间家里老来电话都快烦死了，害我差点都要报警了……”

“啊……那件事啊。不会再发生了，因为我和前辈和好了，最近也一直都在前辈家住，所以基本都没怎么出去、更别提夜游了。”

“…………凉太？”

突如其来的‘坦白’让遼子下意识的竖起了耳朵，就好像生怕自己幻听了似的，而看着瞪大着双眼、半启着双唇的自己，轻笑了一声的幺子则是向着家门的方向退了一步，一手搭在了门锁上，一边提着滑落的简单，低声重申道。我和前辈‘和好’了，遼子姐应该还记得吧？就是我高中喜欢过的人，分手之后我也一直没能忘记他。音落，按下门锁的亲人就这么走出了门外，夜风吹乱了金发、却没能掩盖住他那写满了笑颜，这是遼子未能给予他的幸福，而自己深爱的亲人正用着他的全部燃烧着对爱慕之人的执着与热情，遼子无法阻止、正如同自己不舍得看到他落泪表情一样，‘长女’的职责或许并不是只有守护他的前程与未来那么简单，更多的是不断祈愿自己的家人能够成为这个世上最幸福的人。

即便那个人不是身为家人的我们，

只要能够守护你的那张笑颜、也愿意一试。

“所以我已经不再怪遼子姐了。……以后我会常回来的，今天就先回去啦。晚安～”

“……嗯，晚安。”

我最爱的弟弟。

——FIN.2015-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