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濑并不喜欢雨天、讨厌乌云蒙蒙的感觉，也讨厌街景被雨水模糊了我的画面。

坐在人生吵杂的快餐店里，依窗而坐的黄濑可以清晰的听到雨水洗刷窗户的声音，而频频闪过大脑的念头就只有那样几句单调的突发奇想，好比为什么要在这样的日子坐在这里、又好比为什么所谓的天气总是像人的心情那样多变；为什么不能每天都是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就好比人的一样那样。输与赢、胜与败，为什么事事都必须得要有一正一反的结果，为什么自己所在乎的东西就不能永远都是自己想要的结局。

“喂，手别停下来啊，在那发什么呆呢。”

人群的喧闹声明明那么刺耳、自己却将素有的听觉放在了窗外那稀稀疏疏的细雨上；就在自己的意识越发游离之际、再熟悉不过的男音近乎粗鲁的硬生生打断了自己，而就在黄濑循声转过脑袋的刹那，笠松那写满了不耐的表情迫使自己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苦笑，凌厉的视线好似一把利剑、咄咄逼人，却不会让人感到不适，这多半也是自己理亏的缘故。

“距离第一次排名考试就只剩下一星期了，你还有精力在那发呆呢？还想不想继续在球队里呆着了？！”

“是是……对不起对不起，只是在稍微想点事情而已，前辈你不要总是那么凶嘛……”

在练习赛中败给了诚凛、又在IH交战时输给了桐皇；一度对胜负失去了渴望的黄濑再一次回想起了败北的不甘与挫败，自尊所承受的打击也让自己逐渐拾回了对篮球的那份激情，然而即使如此、没能超越的目标仍旧没能超越，没能打破的格局仍旧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在第一次输给诚凛过后，以复仇为目标全身心投入训练的黄濑推去了不少兼职的工作，而‘篮球’本身对于自己而言、也不单单只是用来打发时间的消遣而已。想要证明自己、想要想起那些早已淡出记忆的东西；默默和自己许下了这样的‘约定’，黄濑变得比任何人都要努力、也变得比任何人都在乎输赢，至少自己是这么认为的，尤其是在听说诚凛输给了桐皇之后、自己又一次回想起当年之所以会与篮球‘结缘’的初衷，在向诚凛复仇之前、还有更大的目标等着自己去实现、去跨越，浮现在眼前的道理与抉择也随之一同变得越来越清晰起来。

“啊啊……不行……英语这边稍微努力一把还有希望，可理科我真的是一窍不通……前辈你倒是赶紧想想办法帮帮我啦……”

‘目标’这种东西不可能永远都只有一个，所谓的‘梦想’也都会随着心境与实力的变化而不断更换；好比现在、打败青峰，舍弃憧憬，这是黄濑在与桐皇交战时的目标，而现在、自己的‘目标’则是竭尽全力通过即将来临的排名测试，若不是如此自己很有可能会被迫参与补习、从而无法参加放学后的社团训练与练习赛，这对整个海常而言无疑是个头痛的难题。自己在运动方面有着无人能够比拟的天赋，可在学习方面、黄濑可谓是‘一窍不通’；身为队伍的王牌与河西，若是丢了正选与首发的位置毫无疑问会为整支球队带来不小的负担，而帮助这样的黄濑一起度过这道难关的责任自然而然的就落到了身为球队主将的笠松头上。笠松是一名出色的选手、也是一名称职的主将；男人的存在就好比海常的精神支柱、顽强的毅力与责任心感染了队伍中的不少人，同时也深受其他球员的信任，黄濑亦是其中之一。听着自己那好似求饶一般的呼救，只是咋了咋舌的笠松毫不犹豫的抬起了桌下的单腿、狠狠的踹了一脚自己的膝盖，钻心的剧痛迫使黄濑倒吸了一口冷气、一声声‘好痛’非但没有让对方手下留情，反倒像是催促一般拍了拍桌子，咄咄逼人的口气使得黄濑难掩气馁的耸了耸双肩，一边暗暗嘟囔着、一边心不甘情不愿的拿起了滚落在一旁的铅笔。

“谁让你平时上课只知道睡觉、不好好听讲的？！这都是因果报应，况且你都已经是高中生了，‘自食其果’这样的道理该不会还要别人亲口一词一句的给你解释一遍吧？啊？”

“知道了知道了，我好好做题就是了……都说让你别这么凶了……好歹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对我温柔一点嘛……”

不知是不是因为年级不同的缘故，笠松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眸看起来总是那么的坚定，而男人的确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人；他的目标很简单、也很明确：笠松的愿望就是带领海常拿下全国冠军，为此他投入了所有的精力与时间、做着他力所能及的每一件小事。然而正是因为如此，男人也是整个队伍中最患得患失的人；他比任何人都在乎输赢、不是在乎他个人的输赢，而是在乎海常的输赢。就在海常输给桐皇的那一天、笠松一个人留在更衣室内，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谁大多都能猜到发生了些什么。可就是这样的笠松、在海常失利止步全国八强之后一个人承担起了所有败北的责任，对自己说着‘王牌只要向前看就行了’之类的话，这不单单助涨了自己对男人的那份敬意、更是助涨了自己对海常、对笠松的亏欠，乃至于懊悔。

“为什么考不进年纪前150名就没法成为正选了呢？这个规定也未免太不讲理了……就算要求每一个学生全面发展，但不觉得应该对个别人稍微通融一些吗？像是主力队员、这样才显得比较圆滑一点、更有人情味嘛。”

一边将繁琐的公式誊写在了空白的笔记本上，一边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连连抱怨道；黄濑没有拜托笠松为自己补习、而男人之所以会在这里的目的也不是真的为了提供任何学习上的帮助，相反的、笠松只是为了监督自己才会像现在这样坐在餐桌的另一头，自顾自的翻阅着课本、写着他自己的作业。闻言，并没有搭理自己的笠松头也不抬的喝着杯中的果汁，而见状的黄濑也不再自讨没趣的继续说些什么，自己只是轻轻的叹了口气、一手轻轻托着下颚，有些涣散的目光再一次投向了窗户外的街景，撑着雨伞的行人一批又一批的成群从眼前经过，繁荣的景象却莫名使得烦躁的内心渐渐变得空洞起来。

“好麻烦……好想早点回家啊……唉……”

“呐呐，这不是海常的‘黄濑凉太’么？这次又是他上封面啊。”

“…………？”

声音是从身后传来的，因为有靠背挡着、也分不清对方到底是谁，只知道是个男人的声音。对方的嗓音不算低沉也不算沙哑、总体来说比较清亮，只是从男人说话的口气来看，比起赞叹与欣赏，反倒更像是讥讽与厌倦、这不禁让黄濑感到好奇起来。自己作为业余模特出道也快三年了，除了收获不少女性支持者以外、也让不少‘男性同胞’对自己暗暗心生了敌意，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事。被别人嫉妒也好、或是被别人眼红羡慕也罢，这些都只不过是弱者的表现，说多了、只会让人觉得可笑罢了。然而就在黄濑不以为然的撇了撇嘴、打算重新好好复习手头上的这些课堂笔记时，从背后传来的另一句讥讽却无法让自己不去在意，就连十指的指尖也在刹那间冷却了下来、心脏的鼓动变得越来越大声，牵动着敏感的心绪、使得大脑的神经不自觉的隐隐抽痛起来。

“他不是号称是‘奇迹的世代’的一员么？就是百战百胜的帝光中学。可这次不也在IH输了吗？可见他也没多强吧，至少赢不过同期的老队友不是吗？海常当年为什么会看上他啊。”

“就是说啊。同样是奇迹的世代、为什么当初不把青峰给挖过来呢？我看他根本没想过好好练球、光顾着想毕业后出道的事了吧。海常也正是的，好歹出了神奈川、代表的就是整个神奈川，结果才八强，这种成绩未免也天差强人意了。”

“……………………”

很生气、连双手都在发抖，整个胃袋都在绞痛，然而自己却一句话都说不出、一句话也都反驳不了。头脑发热是因为愤怒，可之所以低着脑袋却是因为无言以对的不甘；尽管不知道对方是谁、可他们说的都是事实。确切的说、是因为自己输了才失去了所有反驳的借口与立场，因为自己输了，无论说什么、最终也都只是会沦为为自己开脱而寻找的借口。是因为自己被宠坏了的缘故吗？输了比赛、黄濑比任何人都要难过，也比任何人都要自责；自己一度想要承担起所有的责任和后果，却挫败化为前行的动力、奋进权利来弥补这一次失利所留下的遗憾。无论是监督也好、又或是笠松和海常的其他人也好，他们都认同了这样的自己、也都愿意再给自己一次表现的机会，可其他人呢？他们又怎么看呢？除了每天都能够和自己朝夕相处的队友与教练员以外，又有多少人能够看到光鲜表面的背后的付出和汗水呢？又有多少人能够切身体会所有的苦痛与辛劳呢？

“……手又停下了，不想学了的话就回去吧，用不着在这里装模作样、浪费时间。”

满是嘲讽的话语随着话题的跳跃很快就被人忘在了脑后，唯独身为话题人物的黄濑一个人沉浸在仿佛没有出口的沉思之中，方才那句句刺耳的话语不断在脑海深处回响，让黄濑几乎忘记了所有的事、也忘记了为什么自己会坐在这里的理由。让自己从如同‘噩梦’中的思绪中醒来的，仍旧是笠松的一句提点；只不过这一次，男人的口气不再像之前那般刺人，可轻描淡写的口气却更让黄濑感到受挫、乃至于受伤。……在稍微想点事情而已，所以有些走神了；雷同的答案并没有让对方生气、也没有逼得男人大打出手。相反的，这一次、像是思考了一会儿的笠松慢慢抬起了乌黑的双眸，两人就这么对视了好一阵子，谁都没有说话、却能够将彼此的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如果是刚才那两人说的话，你好好听着，不要当做玩笑、也不要找任何的借口安慰自己，要时时刻刻都记在心上。任何形式的竞技都是这个样子，赢得越多、就越是输不起；对于习惯了胜利的人来说，输一次就可能是输一辈子、可能要花比一般人十倍乃至于百倍的付出来弥补一次的失利，这就是现实，越是残酷、就越是要铭记在心。”

“嗯，我明白，我不会忘的。谢谢前辈提醒。”

高处不胜寒也许就是这样的道理吧。这也是黄濑第一次从山峰的顶端摔下、也是自己头一次摔得那么痛，摔得那么惨。国中的时候、因为人才集聚、帝光的强劲才容不得他人质疑，实力的悬殊在自己与其他人之间架起了无法跨越的鸿沟，所以让黄濑渐渐忘记了那段拼命靠努力和汗水而度过的岁月。自己也曾平凡过、也曾一般过；而现在、当初的‘奇迹’都已经分道扬镳，昔日的队友成为了最为强劲的对手，而近日的‘黄濑凉太’与昔日的‘黄濑凉太’早已不是同一个人，至少陪伴在自己身边的伙伴变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支撑这种自己的人也已经变了；自己所扮演的角色与承受的责任也全都变了……一切都得重头来过，一切都不得不从零开始。

“……笠松前辈，有一件事，我稍微有点在意，就是不知道该不该问你。”

不是批评、也不是什么忠告，那听似有些不近人情的感慨换做是从别人的嘴里说出口，黄濑远远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坦率的接受。男人和自己一样、他也有过不愉快的经历，也曾犯过错、也曾背负过‘罪人’的骂名。之所以在犯下如此重大的失误过后依旧被提拔成为球队的主将，之所以在快要放弃的时候成为了整支球队的核心与支柱；是不是因为那个时候、你所犯下的错，成就了现在的你、成就了‘海常的主将’呢？话明明就在嘴边，舌头却忽然不听使唤、变得动弹不了。看着对方那好似催促自己赶紧开口一般半挑着剑眉，滑稽的模样使得黄濑忍不住轻笑了起来，就这么愣愣的看着那张有些稚气、又充满了英气的脸庞，暧昧的轻笑掩盖了所有的冲动、化为一句不经意的‘没什么’，再一次将目光投向了更为遥远的远方。

“只是忽然觉得我和前辈之间的距离缩短了不少。所以终有一天、我要成为比前辈还要厉害的选手，然后去完成连你都做不到的事、或许大概只有这样……我才不会被人再在背后说些闲言闲语了吧。”

“…………”

——FIN.2016-9-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