沁人的气味弥漫在餐厅,悠长的旋律光是听着就不禁让心情变得轻快起来。坐在饭桌前的黄濑一边咀嚼着遼子最为拿手的法式吐司、一边翻阅着面前的小簿子;密密麻麻的单词与注解光是看着就让头皮隐隐发麻,然而黄濑还是强忍着睡意、揉了揉酸涩的双眼,食物的残屑随着念念有词的唇舌不断从嘴角掉落,狼狈的吃相使一旁的绫乃露骨的挑了挑单眉,好似打量着一头怪物一样斜着目光、默默观察着自己的亲生弟弟。
“凉太,吃饭的时候就不要看东西,弄的到处都是,脏死了。”
正端着盘子的长女不知在何时来到了自己的身后,如同警告一般伸手轻轻拍了拍黄濑的背脊。敷衍的点了点头、一向对遼子心存敬畏的黄濑这次并没有把对方的话放在心上;而是执意的低着头、翻阅着眼前的笔记,专注的模样使得另外两位亲人忍不住面面相觑,不知该说些什么是好。黄油的醇香只不过在舌尖停留了片刻,冰凉的牛奶也失去了平日的甘甜,待到黄濑狼吞虎咽般得奖餐桌上的食物吞进了肚子,眼睁睁的看着幺子跌跌撞撞的从椅背上拿起白色的外套、背上了装满教科书的背包,遼子那似笑非笑的神情只在黄濑的眼底一闪而过,因为黄濑清楚对于现在的自己而言还有着比回应亲人的期待更重要的事等着自己去完成。
“遼子姐!小绫乃!我先出门啦!”
“……凉太!考试要加油啊!”
在每天接受笠松那如同填鸭式的补习之前,黄濑从不认为自己是个‘考生’、也从来没有思考过考生所肩负的责任。模特这一副业是一条全新的退路,然而这种新奇的想法在遼子的眼里是过于冒险的选择,在笠松心里则是黄濑为自己开脱的借口。这两种大同小异的说法都有着他们各自的道理,只不过黄濑不喜欢外人用着那些啰嗦又冠冕堂皇的大道理来干涉自己的人生,可笠松并没有说错、无论是篮球还是模特的兼职,黄濑的身份是个学生,而学生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学习,那些‘就算不读书也能靠模特的收入生活继续生活’的说法终究是用来自我原谅的借口罢了,这非但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表现,同时也是一种窝囊与懦弱。
“考试的时间是九十分钟,现在开始进行英语听力部分的测试,首先开始试音。”
手中的铅笔因为吸收了紧张的情绪而如同风中的残叶、摇摇欲坠,考卷上的文字好似一条条拥有千条手足的爬虫在洁白的纸张上肆意爬行着。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定下神来的黄濑目不转睛的扫阅着眼前的考卷,脑海中回荡的并非是从音响传来的温柔女声,而是笠松不下百次的叮嘱、勒紧了瑟瑟颤抖的心弦。异国的语言随着越发清晰的记忆变得不再陌生,落纸的笔尖如同涂鸦一般随性流畅,就好像凭借着本能回答着刁钻的题目一样、这还是黄濑头一次在考试的半途拾回摇摆不定的自信,就连嘴角都忍不住轻扬了起来,原本抑制不住紧张情绪的手指都在不知不觉间停止了颤抖,视野也随之一并明变得异常明朗。笔尖摩挲卷面的沙沙声回荡在寂静的考场,平静的思绪已不像几个月前的自己那样举棋不定。在卷子的底部画上最后一个记号、自信满满的黄濑忍不住长吁了一口气,用手抚去了残留在卷子上的橡皮屑,好似观赏着一件艺术品一般打量着手中的考卷,夸张的举动惹来了监考老师的一阵猜疑,直到率先收拾起文具的黄濑将平整的卷子塞进了对方的手里,发髻鬓白老教师才收敛起了露骨的目光,目送黄濑离开了教室。
“好耶!终于考完一门了,接下来找个地方复习国语、还有物理和数学……”
捆绑在肩头的一个巨大枷锁终于揭开,忍不住在校园里小跑起来的黄濑一鼓作气冲出了校门、向着马路的另一头奔跑而去。按照这样的状态说不定连考满分都有可能。得意洋洋的在心中暗暗想道,一边侧转着身子挤过拥堵的人群、一边从口袋里取出了移动电话,拨通了通话记录中最为频繁出现的那个号码。电话的忙音不断从听筒另头传来,过于冗长的等待使黄濑下意识的咋了咋舌,就在黄濑决心挂断电话之际、听筒另头总算有了些许动静;愣愣的听着一阵震耳的杂音逐渐平息,期盼已久的熟悉男音总算在耳畔响起,在传入耳蜗的刹那、使得黄濑不受控制的惊叫起来。
“喂喂!?笠松老师?我考完了!我考完了耶!你现在人在哪里啊?”
(唔嗯……黄濑?)
当口齿模糊的笠松用着略显嘶哑的声音咕哝着自己的姓氏时,心中仍旧觉得有些陌生的黄濑支支吾吾的回应了一声、下意识的握紧了手中的电话。按捺不住心头的狂喜、只想找个人一起发泄这份情绪,当黄濑迈着轻快的步伐漫步在车水马龙的街头时,自己竟忍不住猜想哈欠连连的笠松现在身处在哪里。我刚从海常出来呢,正在往车站的方向走,说不定会路过遼子姐的大学哦。说完、抬手提了提滑落的书包,闻言的笠松既没有拒绝也没有答应,一句暧昧不清的‘是吗’就是全部的回答,但却没有来由的让黄濑感到欣慰不已。
“我现在就去找你吧?下午还有两门,趁这段时间想问你些问题。”
(……我知道了。我这就起床换衣服,到车站前的快餐店碰头吧。)
与笠松之间的距离竟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缩短是黄濑不曾料想到的,也比自己原先所想的要来的简单。笠松虽然严格苛刻、可不是个难相处的人,应该说长辈的成熟软化了那些隐藏在个性中的尖刺,笠松是个直接干脆的人、与其卖弄思考着该如何卖弄小聪明与他周旋,还不如实话实说借机取得他的理解。一旦掌握好所谓的‘尺度’、那张总是古板阴沉的表情就不再显得可怕,黄濑便是如此照做的。
“也就是说这次的题目和我之前猜的差不多了?题库果然没换啊……负责招生的那些老师也未免太偷懒了吧。”
然而就算笠松再怎么稳重可靠,骨子里仍旧残留着这个年纪特有的草率与轻狂。见坐在对座的‘老师’一边托着下颚、一边低声感慨道时,用着银勺拨弄着甜品的黄濑满不在乎的耸了耸肩,随即将白色的奶油塞进了嘴里、涂抹在了舌叶表面。怎么样都好啦,反正他们越是偷懒对我越是有利啊。说着、忍不住得意的努了努嘴,对于黄濑那满是自信的态度笠松并没有任何的表态,而是默默的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专注聆听着。
“文科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了,就差理科了。不知道这次是不是故意在文科上放水在理科上耍花招呢……唔……”
“事到如今胡思乱想也没用了,最重要的是你自己要全力以赴。只要拿出平时你做模拟题时的状态就不会有问题。与其在这里猜测出题的人的心思还不如相信你自己的实力。”
“……这种事我当然知道啦。”
在拨通笠松的电话之前,黄濑从来没有奢望过从笠松嘴里听到半句表扬的话,可笠松用着一如既往的冷静口气分析起与考试相关的话题时、激动的心绪还是逐渐落寞了下来,失落与沮丧如同宣泄的洪水、冲散了名为‘自信’的大坝。自己绝对不是讨厌笠松,应该说就算心里对他仍然存有芥蒂、却无法否认他是个值得他人尊敬的人,然而黄濑还是希望男人能够对自己温柔点、多说些鼓舞人心的话,如果笠松能够做到这些的话,自己或许会很高兴吧。
“然后呢?你不是说你有问题要问我吗?时间不多了赶紧把东西拿出来吧。”
话题的调转在笠松的急性子面前总是显得那么生硬。闻言的黄濑怔怔的点了点头,随即磨磨蹭蹭的将事先准备好的笔记平放在了桌上;萦绕在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远远不像方才刚刚照面时来的那么轻松愉快,之所以降温的理由恐怕只有黄濑一人为之耿耿于怀。眼看着拿起笔与稿纸的笠松迅速讲解起了那些繁琐的数学公式,黄濑却没有放在心上;自己的沉默很快让机警的笠松察觉到了异样,男人才开口说了几句、就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就好像在等待自己开口解释一样。
“……怎么了,觉得紧张吗?还是说心里没有把握?”
听着对方的连连逼问,默默摇了摇头的黄濑没有做声,而是耷拉着脑袋、什么都没有说。自己既不是紧张、更不是害怕,只是觉得有些失望而已。情绪低落的理由竟是因为得不到笠松的夸奖,像这样孩子气的念头就算说出口也不会有人愿意相信,连黄濑自己都感到羞愧不已。大概是有点累了,想休息一会。显而易见的谎言就好像企图故意挑拨男人的权威似的,见笠松沉默着闭口不言、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对座的黄濑反而心虚的动摇了起来,稍稍挪了挪高大的身子、时不时的搓揉着冰凉的指尖。
“我……我最近有很努力在学习啊,今天考试的状态也很不错,本来想向你炫耀一下的,但是你反应这么冷淡……感觉很没意思嘛……”
“所以你是想让我夸你两句?”
自己迂回了半天才说出口的台词就被笠松这么一言揭露了本意,羞耻化为阵阵燥热顿时在脸颊表面蔓延开来。就算低着头也掩盖不了燥热的耳根、索性放弃反驳的黄濑一脸不服气的反驳了一句‘那又怎么样’,可出乎意料的、笠松并没有趁机嘲笑自己,反而皱着眉头、长叹了一口气,透过指节的缝隙不难发现男人的脸色也颇为尴尬,虽然脸色还是和往常一样、可脖颈却早已通红。
“我并没有冷落你的意思,只不过是担心我现在过早祝贺你的话会让你得意忘形、放松警惕。毕竟全部的考试还没有结束,如果在这里就松懈的话我们之前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
“………………”
这还是黄濑第一次听到笠松为自己的失态作着辩解,男人虽然没有向自己道歉、可字里行间隐隐透露着懊悔。本来打算等到全部结束之后再好好为你庆祝的。说着、原本扶着下颚的大手渐渐掩上了半边的颜面,满是懊恼的表情竟让黄濑忍不住笑了起来。……老师你该不会是在自责吧?刚刚见我这么沮丧、莫非其实你很担心我?还没等自己说完、笠松便狠狠的将桌下的单腿向着黄濑的膝盖横扫而来,钻心的剧痛几乎是在眨眼间席卷了全身,使得黄濑猛地弓起了身子、近似悲鸣的哽咽不断从喉间传来,伴随着断断续续的窃笑,不禁让跟前的笠松暴跳如雷。
“闭嘴!谁会为你这种自以为是的臭小鬼担心啊!抓紧时间复习了!”
“好、好痛……!!”
接触的时间越长、对笠松的为人就越是感到好奇,看似中规中矩的严谨个性却总是能够轻易打乱黄濑的步伐,究竟奇怪的人是谁?黄濑不下一次思考这一问题的答案,时间也在同时飞快流逝着,在宣告考试结束的铃声响起的那刻、笠松就不再是自己的家庭教师,自己也不再是男人的学生,时间因为巨大的压力而漫长、也因莫名的不舍而变得异常短暂。
“黄濑君,听说海常的招生考试已经结束了,情况还好吗?”
距离毕业所剩下的时间也寥寥无几,陆续从篮球部隐退的队友们纷纷为学业奔波着。就黄濑所知的情况、成绩一向出色的赤司和绿间根本不必为升学的事烦恼,然而几乎每个人都选择了提供体育优待的高中、并且接受了对方所提出的条件。然而凡事都有例外,好比与自己在在教室门前擦身而过的‘影子’,黑子并不属于‘奇迹的世代’可同样是背负着特殊头衔的篮球选手,但同样拥有许多特殊机会的同龄友人最终竟选择了才成立了两年之久的私立学校,黑子的这一决定使不少人大跌眼镜,可对方始终都不愿将理由道明。
“嗯嗯,已经全部结束啦~所以最近过的很清闲,就等着学校里的樱花树陆续开花了。”
依靠着通透的窗户,俯瞰着空旷的操场,一旦放下了考试的重担就连身体都变得轻盈了不少。考试结束后的黄濑并没有借机尽情的放肆一把、而是回到房间闷头大睡了十五个小时。待到自己睁开睡眼、时间已经是次日的早上八点;就连外衣都没来得及脱下的黄濑就这么油头垢面的横卧在床铺上,握在手心的手机闪烁着微弱的光芒,那是一封特别的邮件提示,书写着正文内容的黑框内满是祝贺的话语,单调直接的用词不禁让屏幕前的黄濑笑出了声,然而心情却是无比的畅快、甚至比第一次赢下全国冠军还要来得高兴。
“虽然我觉得情况还挺不错的,不过具体不知道怎么样了。”
一边回忆着、一边回答道,见仰着脑袋的黑子时不时的颔首以示回应,从口袋中取出手机的黄濑确认着日历上的备忘录,继续说道。成绩是在下周五才会公布,还有一星期啊……感觉要比考试前还要来的紧张呢。说完,下意识锤了捶心口的黄濑深吸了一口气,仍然有些阴凉的微风里隐隐参杂着花粉的味道,使得鼻尖一阵犯痒。
“一切顺利的话就真的谢天谢地了。对了,小黑子这边呢?你的成绩应该还不错吧?一切还顺利吗?”
“我刚从班导那拿到录取通知书,也是就差等毕业了。”
话音刚落、抬手挥了挥手中的档案袋的黑子轻扬起了嘴角,浅浅的笑容对个性淡薄的黑子来说十分罕见,可见被志愿校录取的喜讯让跟前的这位友人同样感到欣喜不已。
“不过青峰君这边就不太顺利了。最近被桃井同学关在图书室里一起学习,我已经好久没见到他了,不知道情况怎么样。”
“啊……因为是小青峰嘛,这也没办法啦……”
每个人都按照各自的计划向着全新的道路缓缓迈着前进脚步,没有任何一个人有理由落下、也没有任何人有理由止步不前。老实说黄濑不知道自己选择海常究竟是对是错、自从听了笠松的那番心声之后‘报考海常’这一决定就不单单只是顺水推舟而已。不过听说今天桃井同学和其他人有约,所以青峰君今天稍微有喘口气的机会。音落、见黑子难得在课间拿出随身携带的手机,一边敲打着键盘、一边提议道。
“就当是提前庆祝,放学后我请大家吃棒冰吧。”
“好啊好啊!我去我去!”
夕阳染红了天际的浮云,橙红色的光芒如同火烧一般让人浮想联翩。顺着陡峭的坡道大步朝着目的地小跑而去,嘴中默默念叨着什么的黄濑不顾身后友人们的吆喝加快着脚下的步伐,游刃有余的调整着身体的重心、直到竭力向前伸展之间触碰上了转角的第一根电线柱子才缓缓停下了踉跄的脚步。
“我赢啦!是我第一个先到,所以过会我要加买一根雪糕!”
比起兴致勃勃的黄濑、拖沓着脚步的青峰与低着头、紧随其后的黑子似乎并不怎么关心这场稚气的‘赌约’。当黄濑为自己的‘胜利’感到高兴不已时,总算追上前的青峰与黑子只是敷衍的嘀咕了两声,疲惫的倦容与冷淡的表情光是看着就让高涨的情绪凉了半截,使黄濑闷闷不乐的在心中抱怨了起来。原本这种季节竟然请客吃棒冰就很奇怪了,你竟然还要追加一根雪糕就不怕闹肚子啊。说完、揉了揉眉间的青峰提了提滑落的挎包,一边轻叹道、一边来回转动着僵硬的脖颈。
“话说这该不会是哲的恶作剧吧?今天才十度耶,有人会在这种天气请人吃冷饮的吗?”
“抱歉。我的零用钱只能请大家吃这种东西,如果青峰君不想吃的话就算自动弃权吧。”
“算啦算啦,都是图个热闹嘛,我给小黑子面子!无论是棒冰还是雪糕我都会全部吃完的!”
因为办理手续和转移档案的关系、同样为升学的事忙得头头转的其余人并没有应邀为顺利被诚凛录取的黑子庆祝,尽管从黑子的态度来看本人似乎并不怎么在意,然而黄濑还是忍不住猜想起那张木讷表情背后的真心、黑子虽然什么都没有说,可说不定心里还是觉得非常低落的。然而相比起多虑的黄濑、个性大大咧咧的青峰就要显得迟钝得多,仿佛从来不知‘识趣’为何物似的低声与黑子争论起了所谓的‘常识性’,能够为了一根棒冰争论不休、黄濑实在不知两人的关系究竟该说是好还是不好。
“话说回来,黄濑,你都已经考完了吧?那家教那边怎么办?还有继续在上吗。”
尽管嘴上狡辩个不停,可面对美食的诱惑、最终还是选择妥协的青峰大口大口咀嚼着嘴中的冰块,狼吞虎咽的吃相光是看着就让胃液翻滚了起来。闻声后的黄濑并没有直接的回答,而是仰头思考了一会、随即给出了一个暧昧的答案,使得青峰一脸困惑的挑了挑眉、与坐在两人中间的黑子对视了好一会。既没有说继续也没有说中止,不过最近是没在上了、偶尔会发邮件聊几句。说完,微吐着舌尖、品尝着雪糕的甘甜,如是说道的黄濑在友人的注视下耸了耸双肩、佯装出满不在乎的态度,勉强轻扬起了生硬的嘴角。
“现在我每天都过的很悠哉呢~遼子姐也不罗嗦了,不过少个人和我拌嘴多少还是觉得有些寂寞啦。”
“诶……不过像‘家教’这种东西,果然还是女大学生比较好啦。……”
就连黄濑自己都分不清笼罩在心头的低落感究竟是不是寂寞,自从海常的入学考试结束后、黄濑就只与笠松联系过一次,在这之后两人之间就不再有沟通。坐在沐浴着晨光的百叶窗前,黄濑写下了感谢的话语以示对祝福的回应,然而自己却没有等来任何后续的回音,曾经黄濑也想过是否要去遼子的大学见笠松一面,可待到思绪冷静过后、黄濑情不自禁的扪心自问,自己有着什么理由去见笠松、为什么要见笠松;见到他之后又能说些什么,自己又想成为他的什么。笠松从头到尾都不曾强调过黄濑是他的‘学生’,就算自己犹豫了好久、终于决定喊男人一句‘老师’、笠松也从来没有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心高气傲的就此接受。他那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难道是在看不起我吗。越是多想就越是来气、愤愤的咬了一口雪糕,就在黄濑为心头的不满准备借机向局外的友人大肆抱怨一番时,某个熟悉的声音突然映入了余光,金色的直发与熟悉的身影,哪怕只是一闪而过、便能激起全身的感官。
“……遼子姐?”
素色的长裙,精简的妆容;遼子是个美人,可从来不是喜欢浓妆艳抹、乐意攀比与炫耀的个性。无论是多么轻便的着装在遼子那高挑的身形的衬托下都会显得十分端庄,就好像身上的衣服是为她量身定做的一般、有时黄濑会忍不住心想为什么不是遼子担任模特、而是自己被眼尖的星探给选中了呢?然而正当黄濑为遼子的出现感到诧异不已时,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几乎在霎时占据了自己的整个视野,使黄濑几乎反射性的从车站的长椅上站了起来。
“笠、笠松……!?”
“……黄濑君?怎么了?”
利落的黑色短发与蓝白相间的休闲鞋,黄濑虽然记不住数学公式、可对人脸的辨识能力还是颇为自信的。虽然在遼子的身旁、男人的存在显得有些过于朴素了些,然而黄濑绝对不会看错,光是对方那挺拔的站姿就让自己确信正屹立在遼子身旁的人绝对是自己所认识的‘笠松幸男’。并肩站在一起的两人正在说些什么、因为距离太远黄濑只能模模糊糊的看到遼子抬着胳臂、对着天空比划了几下,很快嗅到异样的黄濑鬼鬼祟祟的躲在了车站的站牌前,一边倾斜着身子、一边窥探着两人的动向,丝毫忘记了青峰与黑子的存在,小心翼翼的挪动着脚下的步伐。
“喂,黄濑,你一个人在那偷偷摸摸的干什么呢。”
面对青峰的逼问,冲着男人龇了龇牙的黄濑低吼了一句‘小声点’,随即夹紧了前后晃动的背包。黄濑当然知道遼子十分欣赏笠松,也明白两人在课业上维持着频繁的往来,只不过像这样孤男寡女的走在大街上、况且还有声有笑的光景自己还是头一次看见,说不起疑心那绝对是自欺欺人,按捺不住好奇、就这么撇下朋友的黄濑蹑手蹑脚的向着两人所处的方向移动着,时不时的眯着修长的眼眸、窥探着笠松的表情。
“如果有类似的模板的话就好了,每次在这种细节上我老是被扣分,和教授求情她也完全不听我解释,果然年纪大的女人不容易被说服啊。”
将高大的身子躲藏在街道的转角、熟悉的女声断断续续的传入耳中,从两人对话的内容来看似乎又是在商讨学习方面的事。可比起黄濑曾经直击过的画面、笠松不再只是随口敷衍,流畅的语气光是听着都让黄濑感到诧异不已。黄濑同学的论文报告的确很完美,如果在这种细节上被扣分的话的确太可惜了。音落、面对笠松的夸奖,忍不住轻笑出了声的遼子谦虚的迂回了几句,清脆的笑声回荡在街道,同时也惊动了黄濑那紧绷的心弦、下意识的吞了口唾沫。
“总之我会帮你核对下,顺利的话今晚就把修改好的报告书发给你,到时候电话联系吧。”
“真是麻烦你了。不好意思,一直给你添麻烦。……”
“…………”
黄濑一度认为笠松对遼子心存邪念,直到现在这种揣测还残留在自己的心底。然而黄濑找不到证据,笠松在面对遼子时会脸红、说话时也是结结巴巴的,紧张的情绪几乎全部表露在外,丝毫不见平时的稳重笃定,很难让人不起疑心。可笠松可以用着置身事外的态度去评论遼子的时,甚至当黄濑说谎欺骗笠松声称有人对遼子心怀不轨时、笠松那干脆坦率的态度也不像是对自己和遼子有所隐瞒。微微将脑袋探出了街角,视线战战兢兢的聚集在了男人的身上;此时此刻的笠松既没有像以前那样满脸通红,也没有僵硬的歪斜着身子,大方的站姿与平凡的笑容使黄濑一时没了头绪。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却又说不上来;正当各式各样的杂念在脑袋里翻腾蛮缠之时、突然低头看了看腕表的遼子向着笠松挥了挥手,随即侧转过了身子、笑着说道。
“那我先走了,还要回家准备晚饭,明天学校见吧。”
音落、同样颔首以示礼貌的笠松低声回应了一句‘明天见’便就这么目送遼子转身离开,眼中既没有留恋、也没有任何的不舍,光凭这样平淡的反应实在是察觉不到半点情侣间应有的火花。黄濑虽然瞒着家人偷偷和人交往过,可也不太明白所谓的‘恋爱’是种什么样的感觉、又该通过怎样的方式来表现,单纯的认为男女之间单独独处就有足够的理由去怀疑男女之间的暧昧关系,然而躲在转角目击了这一切的黄濑在此时此刻却不愿面对这样的‘可能性’,理由并不是因为心爱的姐姐会被外人抢走、而是单纯的气不过笠松明明不再和自己有来往,却和遼子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呼……竟然已经五点了,得赶快去找小堀他们才行。”
低头望了一眼手机屏幕,眼看着重新拉上外衣拉链的笠松打算转生离去,下意识向前迈出一步的黄濑闷不作声的来到了男人的背后,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一半是为了报复、一半是出于戏弄,当笠松专注着摆弄着手中的手机时候,强忍着笑意的黄濑俯身朝着男人那裸露在外的后颈吹了一口气,随即下意识的退后了一步。很快察觉到异样的笠松先是抬手挠了挠后颈,随即抬头张望了会四周;就在笠松转过脑袋的刹那,突然一个健步上前的黄濑伸手捂上了对方的眼睛,谩骂与嬉笑相继在这条人烟稀少的小路上响起,吸引了不少路人的目光。
“谁、谁……!?赶紧给我松手!”
“哈哈哈哈,好久不见了~笠松老师,你还好吗?”
“…………黄濑?你怎么会在这里?!”
凭着蛮力掰开了自己的手指,很快稳定下了情绪的笠松猛地转过了身子、愤愤的怒视着黄濑的眸子。棱角分明的五官仍旧和自己的记忆如出一辙,顿时莫名感到一阵安心的黄濑缩回了不安分的胳臂,故作俏皮的吐了吐舌尖、为自己解释道。朋友说请客吃棒冰所以才来的,正准备回家呢,没想到会突然看到遼子姐。说完、黄濑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车站,模糊中还可以看到青峰和黑子的身影,可坐在站台的两人似乎对自己的事不感兴趣,而是埋头聊着天、事不关己的态度使黄濑忍不住干笑了两声。
“也就是说是‘偶然’啦。嗯嗯,是‘偶然’~”
“就算是‘偶然’也不许你突然冒出来吓唬长辈!”
“好痛、!!”
一阵拳打脚踢过后,吃尽了‘皮肉大餐’的黄濑一边捂着阵阵生疼的后腰、一边搓揉着隐隐作痛的半边屁股、一瘸一拐的倚靠上了电线杆,委屈的哀叫时不时的从唇齿间传来。黄濑承认是自己有错在先、不该戏弄比自己年长的笠松;然而黄濑没有想到男人下手竟如此之重,连父母都没有这么用力揍过自己,就算是黄濑‘自作自受’、可心里难免还是感到有些不服气。
“话说你为什么一直躲在角落里?既然看到你姐的话直接和她打招呼不就好了。”
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双手,比起全身酸痛的黄濑、笠松那游刃有余的态度就好像总算扬眉吐气了一般、全身散发着一种发泄后的清爽感,光是看着就让人觉得牙根犯痒。这没什么奇怪的啊……因为觉得很有趣,所以就想偷偷看看嘛。见黄濑如是反驳道,挑了挑眉的成年男人袖起了双臂,目不转睛的仰头怒视着自己,就好像在催促黄濑最好把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清楚似的,阴沉的脸色表明了自身的态度、也彻底消除了自己的最后一丝顾及。
“其实之前我都有在怀疑你是不是对遼子姐有意思啦。所以看到你们两个单独在街上走,就猜你们是不是在交往咯。”
“……‘交往’?我和黄濑同学?你在胡说些什么啊,我和她不是这种关系。”
都说了只是我自己乱猜的嘛,你不要那么激动啊。
最初举棋不定的猜疑也随着笠松那强硬的态度彻底尘埃落定,现在的黄濑可以百分百的确定笠松与遼子之间不存在暧昧的男女关系;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误会我和你姐姐之间有些什么,我和黄濑同学只是普通同学而已。当着黄濑的面、笠松再三强调道,毅然的态度不像是在心虚些什么,反而更像是在生气、这不禁让黄濑渐渐着急起来。
“总而言之不许再胡思乱想!你姐姐那边如果有误会的话立马给我解释清楚!”
“遼子姐她还不知道啦!话说为什么一味的指责我的不是啊,明明是你不好啊!用着那种表情和我姐姐说话,论谁都会误会的吧!”
见自己如是高声反驳道,似乎没有料到黄濑会一股脑的数落起自己的不是来、怔怔站在原地的笠松瞠目结舌的眨了眨双眼,欲言又止的犹豫态度助涨了黄濑的底气、使自己下意识的挺起了胸膛。不光只有这个理由啦,还有很多其他因素让我起了疑心。说着、抬手指了指笠松的黄濑就像是壮胆似的握紧了拳头,接着开口道。
“不过最关键的还是因为你每次和遼子姐说话的时候都会脸红啊!连小绫乃起了疑心,就只有遼子姐她本人什么表态都没有。”
“……那是有原因的。”
“……?”
自己那番理直气壮的驳论既没有被否认、也没有激起笠松的不快,男人就好像默认了一般微微低下了头,难堪的表情不禁让黄濑感到大快人心,可很快的、疑惑伴随着多事的好奇心占据了心房,使黄濑下意识的挑了挑眉、眯着双眼打量起了跟前的笠松。
“我对你姐姐并没有抱有男女间的好感,这我可以向你保证。可至于你刚说的……是另有原因的。”
一边说着、一边挠了挠利落的短发,在黄濑眼里笠松有着大人特有的稳重,然而此时此刻正屹立在自己面前的男人竟莫名的让自己感到有些陌生。抓耳挠腮的焦虑模样丝毫没了平日的笃定,微微泛红的脸颊不禁让黄濑想起了第一次对笠松心生疑心的日子。下意识的望了望四周,空荡荡的街道并没有料子的身影;可强烈的不安感困扰着黄濑,直到支吾了半天的笠松像是豁出去般的深吸了一口气、定眼瞪着自己,男人的一番话使黄濑久久没能回过神来,只能痴痴的半张着嘴、目不转睛的打量着面红耳赤的笠松。
“我一和女生说话就会那样。……简单来说我对女生完全没辙。”
“…………哈啊?”
黄濑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许许多多的怪人,好比同一社团的绿间;明明看起来很聪明却总是相信一些奇奇怪怪的占卜和迷信,又好比无论到哪都会被人忽视的黑子,除此之外还有只懂得呼吸和篮球的青峰、将零食视为生命之源的紫原……然而害怕和女生相处的男人还是黄濑头一次碰见,恰恰那个‘怪人’是在外人眼中可靠又极具威严的笠松,这种意外的反差不知该让黄濑发笑是好、还是同情是好。
“……可、可我刚刚看你和遼子姐说话的时候挺正常的啊。既没有脸红,语气也很自然。”
说着、自己的情绪莫名的被笠松的紧张所感染,跟着一同结巴起来的黄濑手舞足蹈的挥舞着胳臂、在半空比划了好一阵子。就连黄濑都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紧张些什么,只不过看着笠松抬着胳臂、将小臂遮挡上了班长脸,黝黑的眸子好似受惊的动物、战战兢兢的窥探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如果事情真的像你说的那样,和遼子姐独处岂不是会让你很不舒服?还没等自己说完、咋了咋舌的成年男人长叹了一口气、一手扶上了饱满的额头,低声叹息道。
“那是因为你姐和你长得太像了。和她单独相处的时候我会不自觉的把她看作同样是男人的你,这样的话就不会太紧张了。”
“这样……诶!?等等、这、这样也太乱来了吧!?”
就是因为知道这很乱来所以我才不想讲的啊!
黄濑心目中的‘笠松幸男’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呢?粗鲁又没耐性,苛刻又不懂得变通;然而却有着黄濑羡慕不已的成熟,时而直接、时而又吝啬于将自己的心声说出口。因为一时的失言而自责起个性的迟钝,如今又红着脸对着比自己年小的黄濑坦白了自身的弱点。笠松远比黄濑所想的要笨拙,然而男人这种不易察觉的‘无能’竟让黄濑觉得十分惹人怜爱、甚至都感受不到平时那威风凛凛的威严。
“总之误会已经澄清了!我和你姐姐之间没有什么,只不过是场误会,赶紧忘了吧。”
慌慌张张的清了清有些嘶哑的嗓子,试图收敛起方才的失态的笠松提了提滑落的背包肩带,如同威胁般的对黄濑‘下令’道。黄濑并没有将对方的话放在心上,况且也没有这个必要;然而自己还是一言不发的点了点头,说不上缘由的喜悦之情使自己几度轻颤着嘴角、却又害怕自己真的笑出声来,而微微的低着头。如果见到你另外一个姐姐的话也好好解释清楚,我不想被你家人误会。音落、就这么打算转身离去的笠松不忘在离开之际回头怒视自己一眼,满是警告意味的举动在黄濑眼中像极了对人类竖起的野猫,闪烁在眼底的怀疑终究还是使黄濑笑出了声来。
“记得要好好把话解释清楚啊!千万别忘了!”
“是是~知道啦知道啦~”
[9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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