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比错误必须得到纠正、本不该属于这个时代的人与事也不得不接受等待在前方的‘宿命’，在肉眼与感知无法辨明的轴线渐渐从偏离的轨道回归至正确的轨迹的过程中，一些人会被带走、一些事会被消磨；一些记忆容不得留恋，一些事物更无法挽留。

钻进了被窝的露伴在闭上睡颜之前，将松软的毛毯严严实实的蒙上了自己那滚烫不已的脸。谁也不知道自己身处的世界正以怎样的速度究竟着不经意容下的‘错误’，那具在眨眼的间隙中变为透明的身体究竟又正在发生着什么样的变化，远远超出了自己见识范围的‘现实’令露伴心惊的同时，思绪也因犹豫不决的矛盾而让自己异常的心烦。

‘东方仗助’的消失无疑对自己是件‘好事’才对。

仗助一旦消失了、自己的生活亦能恢复平静了。这世界上不会再出现第二个让露伴如此束手无策的男人，但另一方面、恰恰因为他的存在令自己的平静生活彻底乱了套，那些一度因他而起的情绪与不甘都将会随着他的消失而一并从自己那不成熟的肉体中被抽走，患得患失的不安又让露伴感到无比的失措。

既权衡不了，又无法左右；与仗助共度的这段岁月虽然短暂，但注定成为自己人生记忆中的‘锈斑’，随着时间的流逝悄悄的在体内沉淀，剥除不了、更难以忘怀，这便是男人最为‘卑鄙’的地方。几番辗转都无法入眠、不得已重新从被窝中爬了出来的露伴来到了桌案前，打开了台灯；落在白纸上的笔尖随着发散的思绪画下了一条条杂乱无序的线条，最终在一气呵成的勾勒中慢慢成型。随处可见的雀鸟、躲在屋檐上瞌睡的野猫；那点亮了涟漪的萤火虫，以及那双注视着自己的蓝色眼睛……被仗助的那双大手所触碰的地方始终未能褪去温度，恼人的余热迫使露伴露伴放下了铅笔、不由自主的抚摸上了发热的脸颊。

（到底是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望着那张写满了忧虑的脸，许久都说不上话来的露伴一言不发的摇了摇头，然而蹩脚的谎言显然说服不了眼前的男人，眼看着皱着剑眉的仗助附身将他那饱满的额头贴上了自己的前额，粗重的呼吸、以及发酵特有的香味迎面扑来，迫使露伴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不自觉的耸起了双肩。

（没有发烧啊……看来是没有生病。可能是累着了吧。）

（走、走开……！）

直到自己后仰着身子、频频闪躲，这才回过神的仗助苦笑着拉开了过于亲昵的距离，一声声敷衍的‘抱歉’让面红耳赤的露伴不禁咬紧了牙关。

（要是累了就赶紧回房休息吧。我把晚饭给你送去，要是吃完了把碗筷放走廊上就好，我一会儿再来拿。）

（…………）

临走之前，不忘为自己捋了捋碎发；望着那扬长而去的背影，感到腹部一阵翻滚的露伴弯腰捡起了掉落在脚边的相机，盛夏的夜风吹不走夏日的暑气，然而此时此刻、从脚尖向全身蔓延的寒意却让露伴感到不知所措，只能愣愣的坐在板凳上，一动不动的看着手中的相机。

“呼啊——几点了……？”

不记得是在什么时候睡着的了；一束强光唤醒了正在梦境中遨游的露伴，可待到自己慢慢睁开惺忪的睡颜，才发现自己竟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手掌的外沿满是石墨的痕迹。脖子和肩膀好痛……一边转动着脑袋、拉伸着僵硬的肌肉，一边要摇摇晃晃的起身走出了房间；时间正值八点，不算太早、也不算太晚，空荡荡的走廊上可以听到些许人声的细语从厨房的方向传来，掺杂着熟悉又蹊跷的笑声，迫使露伴难掩疑惑的挑了挑单眉。

“哈哈哈哈！那个我看了，好像是新开播的节目吧？”

待到露伴拖着有气无力的双腿、步步朝着厨房靠近时，低沉浑厚的男声从米黄色的门帘后传来，紧随其后的便是祖母那尖细高亢的嗓音，随性又平淡的口吻不免让悄悄躲在门外的露伴暗暗一惊。

“不过没想到婆婆您还会看综艺节目啊。我以为就我们年轻人会喜欢看呢，您还真不服老。”

“我只不过是闲来无事打发时间罢了。一直窝在那小房间里也不是个办法，偶尔也得找点其他乐子消磨时光。”

“…………”

这两人，什么时候变得那么要好了？

听着两人在厨房内有说有笑的闲聊着，按捺不住惊起的露伴掀起了帘子、走进厨房，只见腰间系着围裙的仗助正忙着将做好的早餐一一拜访在餐桌上，和年迈的外祖母则是喝着手中的热茶，对自己的贸然出现似乎不怎么意外。

“你醒了啊。洗漱过了没？怎么右半边的脸颊那么红啊，磕到什么了吗？。”

“昨晚画画熬的太晚，不小心趴在桌子上睡着了，估计是压太久了吧。”

“噗……”

刺耳的嗤笑迫使矗立在桌前的露伴不由自主的热了耳廓，而就在自己愤愤的瞪了男人一眼时、默默低下了头仗助佯装若无其事的拖出了面前的座椅、坐下了身。

“都过去那么久了你的漫画还没有画完呢，距离截稿日应该还没剩下多少时间了吧？一周？”

“不用外婆你操心啦！我自己会好好安排的……先去刷牙了。”

“…………”

光是竭力笑话有关‘东方仗助’的一切就已经费尽了自己所有的精力，既无法向外祖母说出实话、又不愿让她识破自己的窝囊与软弱，只能灰溜溜的选择回避的露伴闷闷不乐的转身离开了厨房。

（外婆也真是的，说话也不看看场合，就知道让我难堪。）

将整个脸颊一股脑儿的贴上了温热柔软的毛巾，洗涤剂的清香在拥入鼻子的瞬间令紧绷的神经缓缓松弛了下来。虽然心里忍不住迁怒老人的口无遮拦，但露伴无意怪罪老人些什么；若是‘东方仗助’不在这个家中、不存在于这个世界……这些只会让自己显得狭隘又幼稚的迁怒就不可能会存在了吧。想到这，下意识深吸了一口气的青年将拧干的毛巾重新放回了架子上，却在推门走出浴室的瞬间、被守候在走廊外的仗助挡住了路。倚靠着墙壁的男人袖着胳臂、面色有些凝重，两人光是这样面对面的站着就让弥漫在空气中的气氛骤然变了意味，无法言喻的压迫感使得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绪再次动摇起来。

“你昨晚不是很早就去休息了吗？是没睡好吗？”

直白的逼问让露伴根本无路可退，见自己一时没有回应、眨了眨眼的仗助轻轻叹了口气，一声‘果然还是发生了什么吧’令露伴感到喉底一阵苦涩，双眸却情不自禁的观察着男人的身体，高大的身形与精壮的驱赶还是和平日一样，没有什么惊异的变化。

“是关于你的，还是关于我的？事到如今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了吧，有什么话就就直说吧。”

“你哪里来的资格和我说这些话？最早遮遮掩掩、谎话连篇的人不正是你吗？”

见露伴如是振振有词的驳斥道，深知是自己理亏的仗助在又一声叹息中挠了挠脑袋。他沉思了许久，摇摆不定的眼睛使他看起来有些心神不宁，而露伴并没有像往常那般趁机从男人的身边逃开，相反的、前所未有的平静使得自己一动不动的矗立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直视着对方那双湛蓝且明亮的眼睛。

“露伴，我来这个家之后，已经过去多久了，你有算过吗？”

唐突的发问让露伴不禁有些意外，而就在自己歪着脑袋、细数着那些已经流逝的岁月，再度启唇的男人缓缓抬起了右手，在半空比划了一个手指，富有磁性的嗓音比往日要来得沙哑几分。

“三周，到今天为止是整整三周。如果你调查过图书馆里那场造成很多人失踪的报道，你还记得当初失踪的人是在第几周重新‘回到’杜王町的吗？”

“……四周。你想说，你剩下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吗。”

“嗯。”

“…………”

这并没有什么意外的。露伴如是在心中暗暗说道。

然而两人近乎在同时垂下了眼帘、各自心怀着不同滋味的凝重。那一声听似豁达果断的鼻音的背后究竟有着多少千言万语，露伴既想知道、又不想知道；想，是因为露伴不甘做别人的替代品，而不想，是不想再被对方那无法释怀的思念一次又一次的践踏与伤害。我不知道具体我还剩下多少时间，但如果可能的话、在这段最后的时光里，我还是希望能够和你一起度过；音落，仰头长吁了一口气的成年男人面露出了凄楚的笑容，就与两人初见时一样、只不过双目中的柔情并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光是这点，就给了露伴一万个拒绝的理由。

“所以不要拒绝我，露伴。夏日祭，一起去吧。虽说是在邀请你，还不如说想找个气氛轻松点的地方和你单独聊聊，这或许是我最后的机会了，你再考虑一下。”

“……为什么要做这种无用功的事？”

仅仅只靠真诚的态度是无法打动自己的，至今为止、‘东方仗助’的一举一动、以及他所有的算计和打算，都只是出于他自身的考量。男人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心情，更不曾顾虑过自己的不堪，既然如此、自己又有什么理由去包容他的自私和任性？你也查了那些报纸，也知道那些失踪了的人根本什么都不记得，你觉得你的‘结局’和那些人会有什么不同吗？一连串的逼问令眼前的仗助有些难堪的睁大了双眼，然而露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就好像壮胆一般朝着男人的方向迈进了一大步，意识却比往日的任何时候都要来的克制、理性。

“你很希望回到有‘他’在的世界吧？那祝贺你，你的愿望很快就要成真了。至于你在‘这里’度过的时光，于你、于我，都只不过是漫长人生中的一段意外的插曲罢了。你注定会将这里的一切忘得一干二净，我又为什么要将关于你的一切记得那么清楚，更不屑拥有什么‘共同的回忆’，不要将我卷入你那悲哀的相思中来！”

“我说过，我和‘露伴’他已经结束了。在向你提起有关他的事之后我就从来没有将他的身影重叠在你的身上，只是想趁着自己还没有离开之前、对你说些道别的话罢了，仅此而已。”

打断了这场谁也不愿意退让的争执的，是从走廊另一端传来的咳嗽声；仗助的坚持，与露伴的执拗，针锋相对的两人在冗长的沉默着望着彼此，男人的那一声‘道别’令紧绷的那根心弦轻轻颤动了，迫使自己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相视的眼眸中没有憎恶、没有埋怨，有的就只剩下身心俱疲的空虚，以及归于止熄的愤慨。你说的没错，毕竟这段时间也发生了不少事，也是该和你好好道个别；淡漠的自言自语是露伴给予‘东方仗助’最后的机会，也是给自己下达的最后一道‘命令’：将眼前的男人赶出自己的人生，然后就像他总有一天会忘记自己一样、一点点将有关他的一切慢慢淡忘。

忘记对他的介意与在乎。

忘记对‘他’的向往与嫉妒。

“夏日祭，我去。只是为了和你做个了结，别无其他。”

“嗯，这样就够了。”

谢了，……露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