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天空,低得让人透不过气、窄得让人看不到星空的光亮。
透过建筑的缝隙之间方能看见几朵飘忽不定的云彩,仰头对着这般狭隘的景象轻轻叹了口气,裹紧了围巾的露伴匆匆踩着楼梯回到了空荡荡的公寓之中,却发现电话留言机的红灯不停的在闪烁,就好像在催促自己似的、迫使露伴近乎本能的皱起了眉头。
(露伴老师,下午晚些时候您在家吗?关于昨天与您沟通的意见,我想今天之内来取您修改完的原稿,如果时间上您确认没问题的话,请速回电话。感激不尽!)
“……啧!”
独自一人生活在东京的露伴就在上个月迎来了自己二十岁的成人礼,然而即便是在这样一个神圣且具有意义的日子,仍旧埋头进行着创作的露伴并没有出门、更没有见任何人。直到担心自己过于操劳的母亲提着慰问品、叩响公寓的大门之前,正深陷在瓶颈期中的露伴只是敷衍的接过了家人送来的礼物,连一口热茶都来不及为远道而来的母亲煮上,就这么心不在焉的听着喋喋不休的叮嘱、思索着该用什么方向渲染高潮情节的紧凑感,废寝忘食的工作模式已经成了自己生活的一种常态。
“哪里来的什么修改,我的漫画不需要其他人指手画脚,尽是些平庸无奇的建议,改与不改又有什么两样。”
一边如是低声咕哝道,一边挂断了重复播放着语音信息的答录机;将身上的披风随手丢在了沙发上的露伴按捺不住身心的疲惫、就这么顺着慢慢倾斜的重心,一股脑儿的栽进了松软的沙发之中。
十六岁的暑假,露伴寄出的参赛作品经过层层的筛选与专家组多次的平等,终于如愿以偿的获得了优胜,在此之后、自称‘XX社周刊漫画编辑部部长’的男性带着另一位中年男性登门拜访,在两人相继向递上名片的刹那、这才有了些许真实感的露伴意识到自己距离梦想又更近了一步,然而自己的心境却并没有感受到起伏、更没有掀起任何的波澜,反倒是另一股好似扬眉吐气的舒畅让自己默默低下了头,至于那些别有用意的奉承与讨好,一句都没有传进自己的耳朵。
会有这样的结果,原本就是理所应当的。
在送走两位西装革履的中年人之后,收起了名片的露伴向前来恭贺自己的家人如是低声说道。
‘出道’这件事,在露伴的人生计划中就只不过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端罢了。尽管为了实现这一开端就耗费了自己好几年的时间,但一旦打通了脉络、自己的‘野心’才刚刚开始,逐渐硬朗的羽翼终于能够带着自己翱翔在名为‘艺术’的晚霞之中。
经过一周的磨合和探讨,决定正式将自己的获奖作品——《红黑少年》以连载的方式刊登在周刊上,从此一战成名的露伴成为了日本国内家喻户晓的漫画家,人气的极具攀升与大量的工作企划使得生活变得愈发忙碌,而为了坚持自己对创作的信念,露伴没有雇佣任何的助手、甚至不顾家人的反对递交了休学申请,从家中搬了出来,开始了一个人的独立生活。
露伴知道,是什么样的心结麻木了梦想成真的狂喜,又是多么沉重的抱负让自己无法停下手中的画笔。
就思绪随着疲软的身体渐渐下沉的时候,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忽然打断了自己的思绪,迫使露伴近乎反射性的从沙发上站起了身,一脸不耐烦的来到了电话的跟前、拿起了听筒。
“喂……哪位。”
(露伴吗?是我。)
再耳熟不过的女声在传入耳朵的刹那,使得露伴下意识挺起了背脊、深吸了一口气。自从去年外祖母去世之后,家人的来电就变得非常频繁,除了日常的慰问和关心以外、更多的是与自己商量关于那座宅子的处置问题,每每提起,都让露伴感到无比的心烦。
(我和你父亲商量了一下,那栋老宅虽然已经很旧了,可毕竟是他们夫妻两经营了一辈子的‘结晶’,我们也不舍得卖掉,所以想问问你的意见。)
自从《红黑少年》一举成名之后、露伴已经不再需要眼巴巴的盼着父母施舍自己的那么点零用钱,光是每年的收入分成和版权费就已经够自己挥霍,而对于外祖母特意在遗嘱中强调留给自己的那栋老宅、露伴更是从未动过任何歪门邪道的念头,确切的说、如果可以的话,自己更希望那座古老且气派的建筑永远的淡出自己的回忆,最好一辈子不要再相见、一辈子不愿再想起。
听着从电话另一头传来的问询,默默在心头叹了口气的露伴低头揉了揉酸胀的眉间,一声‘你们自己看着办吧,我无所谓’让母亲有些为难的支吾了起来。外婆她之所以将那栋宅子留给我,可能也是怕其他的亲戚转手卖掉之类的吧;可那栋老宅那么大、不适合小家庭居住,你和父亲又不打算回杜王町生活,一直闲置在那儿确实有些浪费。音落,顿了顿神的露伴沉思了片刻,抬眼将目光投向了写满了记号的挂历。
“要不我去打听下有没有人愿意承租那栋宅子、重新以旅馆的方式恢复经营吧。我猜外婆她原本就有这个打算,可当年开口说关掉旅店的人恰恰也是她,可能是碍于面子、才一直没有开口吧。”
(也好。那这件事就拜托你了,有什么需要我和你父亲帮忙的,尽管提出来,毕竟你还有漫画的工作要忙,别为了这种额外的小事太过费心。)
那一年,留在东京工作的父母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究竟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从病逝的祖母手中接受了这座老宅的继承权的。
年迈的外祖母之所以会做出这样的决定,或许是出于对外孙的宠爱;但对于露伴而言,老人的这一决定却又一次将自己推进了记忆的泥潭之中,光是回忆起昔日的光景、以及那双湛蓝的眼眸,那随着心脏的紧缩而不断攀升的热度便让露伴感到透不过气,就像是一只企图从网中挣脱而拼死挣扎的小鸟、无法向任何人倾诉的悲哀迫使露伴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电话,低头抚上了隐隐胀痛的额头。
已经过去多少年了……
擅作主张的将自己的人生打乱、破坏、却在自己将这片狼藉一点点拾捡拼凑起来的过程中消失不见,露伴永远也不会忘记‘东方仗助’这一可恨又可憎的名字,可同时也明白、这份无从宣泄的愤恨恰恰奠定了男人在自己心中所占据的分量,所以在回到东京之后、露伴唯一想做的事,就只有将有关他的一切全部忘记,可将近四年的时间过去了,那张精致却不失硬朗的侧脸却还是时常出现在缥缈的梦境里,又或是以意想不到的方式一次又一次的肆意打乱自己的生活。
(唔嗯……天亮了……?)
将写上了只属于自己的印记的照片放在了松软的枕头下方,直到入睡的前一秒、露伴还在为该以什么样的方式将这张照片亲手交到男人的手里,又该如何才能说服他在‘离开’之际、将这张承载了太多因果与记忆的相片一并带离自己的世界。
之所以想要这么做,单纯的只是因为自己实在咽不下这口气罢了,更不甘心就这么被他如此轻易的遗忘。
在晨光醒来的露伴随着一声自言自语的呢喃慢慢的爬出了被窝,而就在自己从枕头底下取出相片时、突然又犹豫了起来的青年连连深吸了好几口气,随即将单薄的相纸塞进了睡衣的口袋,悄悄的走出了闷热的房间。
走廊上鸦雀无声,听不见任何的脚步声。
当露伴独自一人怔怔的站在走廊正中央时,过于蹊跷的寂静使得自己难掩忐忑的深吸了口气,先是厨房、再到庭院,然而无论是在哪个角落、‘东方仗助’的身影始终都没有出现,就好像男人从一开始就不曾存在过一样,这不禁让露伴乱了方寸,就连脚下的步伐都随之变得仓促慌乱起来。
(外婆,那家伙呢?去哪儿了?)
连老人是否仍在熟睡都来不及确认,匆匆小跑着来到祖母房门外的露伴就这么性急的推开了卧房的大门,而正对着镜子盘着头发的外祖母一脸茫然的抬起了脑袋,一声‘是不是出门了’使得露伴一脸焦虑的咋了咋舌,转身跑向了男人所居住的房间。
空荡荡的房间里仍旧什么都没有。除了那皱巴巴的背囊、与凌乱的寝具之外,狭窄封闭的房间内竟感受不到自己苦苦在找寻的气息。 顾不上侵犯隐私的负罪感、更与好奇心无关;紧咬着牙关的露伴近乎蛮横的拉扯开了背囊的拉链,那几张旧报纸和磁带仍旧静静的躺在背囊深处,可除此之外、一个茶色的信封占据了自己所有的视线,迫使露伴立刻伸出了双手,将信封死死的攥在手中。
(给外婆的……?为什么?)
看似不起眼的信封颇有分量,而真正让露伴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郝然书写在封面上的那一行大字;这封未能来得及送出的信封里除了几张万元的纸钞之外,还有一张信纸。然而白色的信纸上就只有简短的一行字:受您照顾,这是欠下的房租,请您收下。祝您身体健康。谁也不知道仗助是在什么时候准备好了这些钱、写好了这一纸书信,但唯一可以确信的、是男人早就知道自己终有一天会消失、并为了这一天的到来默默的做着应有的准备。
他为了还上欠下房租,而接受了那样危险的工作;
却什么都没有为自己留下。
一封信,一张纸,一句问候,一声再见。
什么都没有。
露伴至今都还记得,当时自己是怀着多么强烈的不安与渴望、翻遍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可直到察觉到蹊跷的外祖母闻声赶来,露伴亦没能找到男人留给自己的任何东西,前所未有的失落化为某种庞然大物、一点点将露伴吞食,使得自己不由自主的从口袋中拿出了那张未能转交至男人手中的照片,从这一刻起、自己对‘东方仗助’的‘复仇’再也不可能会有得逞的一天了。
到头来,什么是可以替代的、什么又是不可替代的,答案早已呼之欲出了。
在仗助的眼中,自己终究只是‘他’的‘影子’、是无法融入血肉的南柯一梦罢了;无论男人在主观上是否承认,然而这短短的四周对于漫长的人生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可笑的就只有沦陷在各种丑陋的情感中不断挣扎的自己。对‘东方仗助’所萌生的欲望青涩、矛盾;稚嫩、却又强烈,而翻腾在心头的愤恨使得这股熊熊燃烧的欲望变得更为的激烈、灼得烧心。
天色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黯淡了下来,默默倚靠着墙壁的露伴低头晃了晃昏沉的脑袋、迫使自己从无力改变的回忆中清醒过来。打开了客厅的灯,将脱下的外套挂上了衣架,前后绕动着胳臂的露伴正打算回屋继续下周的原稿,可刺耳的门铃却从玄关处传来、就好像预谋已久一样,使得年轻气盛的漫画家下意识的皱起了眉头。
“下午好,老师。抱歉,这么晚了来打扰您。”
穿着大衣的男性编辑与自己合作已有三年的时间了。对方曾经与其他漫画家合作发行过不少优秀的作品,在行业里摸爬滚打了十多年、积累了不少人脉资源,对读者的喜好和行业的趋势也有着一些独到的见解,可唯独对‘艺术’的品味让对创作近乎有着精神洁癖的露伴感到不敢恭维。
露伴有着所有艺术从业工作者的通病:自信、骄傲、甚至目中无人。露伴曾因嫌弃美国的读者无法理解自己的作品所要传递的信息与美感而拒绝向美国代理方出售版权,为此、出版社还三番两次派人游说自己,无奈向来顽固且孤高的露伴非但没有松口、还将唯利是图的三人毫不留情的批判了一顿,灰头土脸的狼狈模样至今都仍记忆犹新。
眯笑的眼眸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像是发自肺腑的,编辑的突然出现并没有让露伴太过意外、然而对方那过于殷勤的笑容还是让露伴感到有些无法适从,却又不能就这么将人赶出家门,值得一脸不悦的砸了砸舌头,从一旁的鞋柜中拿出了拖鞋。
“此次前来只是想问一下关于原稿的进展。老师您有听到答录机中的留言吗?”
“听到了,但是我觉得没有回复你的必要,所以就没有回拨给你。”
音落,指了指电话的露伴坐回了松软的沙发,而闻言的中年男性则是苦笑着点了点头,一声‘这样的情况,其实也算是意料之中吧’令自己一脸不屑的努了努嘴,袖起了双臂。
“老师您是漫画的创作者,自然有权决定您想画什么样的故事。只是基于市场及读者的反馈,鄙人提出了一些建议供您参考,相信对您漫画的人气和销量也有一定的帮助。”
“这不是我需要考虑的问题,而是你们出版商需要担忧的问题,我是不会为了迎合任何人的口味改变对创作的态度的。我能做的就只有不断的通过我的漫画、我的作品将自己的态度传递给更多的人,这是唯一获得认同的方式,而不是一味的献媚、讨好,我可做不来这种窝囊的事。”
现在的‘岸边露伴’已经不会再因任何人的三言两语而被消极的情绪任意左右。自己有了拒绝的权利,更听腻了虚伪的奉承;岁月的沉淀并没有让露伴完全摆脱青涩与稚嫩,唯有艺术带领着自己一步步走向了成熟的道路,也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坚持。见自己如是强硬的回答道,陷入了哑然的编辑默默低下了头,沉重的态度表露了他的妥协,只见他颇为无奈的抿了抿嘴唇、眉间的褶皱暴露了他内心的挣扎,而露伴则是定眼观察着眼前的男人,既没有洋洋得意、更不打算趁人之危。
“明白了,那我尊重老师您的意见,原稿我就收下了。”
漫长的斟酌过后,轻轻拍了拍双膝的责任编辑伸出了双手、从露伴的手中接过了沉甸甸的信封,小心翼翼的确认着原稿纸上的内容。对了,露伴老师,关于签售会的事,您这边决定好了吗?而就在起身的露伴打算为自己泡一杯咖啡时,唐突的试探迫使自己停下了动作,一声决绝的‘不去’使得弓着背脊的男性忍不住哑然失笑,将手中的原稿轻轻的放在了双腿之上。
“我不喜欢那样的场合,对那些所谓的‘粉丝’也没兴趣,这个企划我不参加。”
“老师,难道您是在害怕吗?”
“……啊?”
突如其来的挑衅一时让露伴摸不着头绪,然而强烈的不快使得自己半挑着眉毛、用着满是警告意味的目光上下打量了眼前的男人一番。我一直觉得老师你似乎不怎么擅长和人打交道,虽然我工作了这么多年、接触过许多类型的作者,其中也不乏像老师您这样特立独行的人,我还挺喜欢与您这样的人打交道的;耐人询问的感慨令露伴不自觉的绷紧了身体,而面带着笑容的中年男人只是缓缓低语着,适中的语速与毕恭毕敬的措辞听似礼貌、却使得萦绕在客厅内的空气渐渐变了温度、咄咄逼人的寒意使得自己无法轻易的放下满腹的警惕。
“但如果您是害怕、甚至恐惧面对人群,我认为您应该想方设法的克服心中的障碍。”
“…………”
“其实凡事都一样。越是觉得棘手、越是觉得抗拒,就越是坦然直面去应对,只有跨过了所有的阻碍——精神上的也好、物理上的也罢,才能将所有负面的情绪以及困难远远的甩在身后,才能继续向前大步的迈进。这,才是人生该有的‘常态’啊。”
只有拥有了视他人如粪土的能力,才能永远保持精神上的开朗。
男人的这番‘谏言’令怔怔杵在原地的露伴若有所思的坐回了沙发,一言不发的陷入了沉思。确实,逃避无法解决问题,就只会将自己推入囚徒的困境;‘东方仗助’的存在也是一样。因男人的出现而萌生的所有不可被理解的精神运动都早已与自己的人格与肉体紧密的融合在了一起,与思念不同、更谈不上什么牵挂,它仅仅只是存在着、且挥之不去,就好像丢了那把唯一能够将自己的心门重新锁上的钥匙,唯有回到一切的源头、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或许才能拾回那段时光,找到从心房丢失的‘珍贵之物’。
“……我要回杜王町。签售会的事等我搬完家后再给你答复,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诶?!好、好……”
这世上的所有人都遭受过无法如愿以偿的挫败,而露伴的‘挫败’便是与‘东方仗助’的相遇、以及与男人的分离。
十六岁的那年,当暑假迎来结束、打包收拾着行李的露伴将那张映照着男人侧脸的照片、以及他所留下的相片和证件一并丢入了焚烧炉。他未能狠下心做到的事、以及自己那无法实现的报复,一并在熊熊烈火中化为了灰烬,沉淀在了记忆的海洋之中。
“您的行李已经全部帮您搬进屋了,请在这里签字。”
望着眼前这栋气派又奢华的洋楼,看着熟悉又陌生的街道;这栋在前几日买下的房子近乎耗费了露伴手上所有的积蓄,对于自己突然决定回杜王町的决定、就连自己的家人都深感不解,他们当然不会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毅然决然的理由,露伴也不可能会将自己在那一年暑假所经历的遭遇告诉两位至亲的亲人,或许唯一察觉到了些许眉目的人、就只有九泉之下的外祖母了吧。
或许他只是出门了,很快就会回来的。
见自己一动不动的跪坐在榻榻米上,不知在何时走进了房间的老人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背脊、暖心的安慰却让露伴感到唏嘘不已。自己并没有在等待、更没有等候的理由,可为何外祖母的这句宽慰会让自己感到如此温暖呢?几度欲言又止,从喉底涌上的酸涩使露伴低头强忍着哽咽,一声‘他不会回来了’令发鬂斑白的老人轻轻叹了口气,接过了被自己死死攥在手中的茶色信封。
搬回杜王町的第一天,露伴一个人徘徊在空荡荡的别墅内,气派的房子颇有欧式建筑的韵味,虽然家具没有配备完善、可独特的设计让露伴很是满意,从客厅、到厨房、再到位于二楼的各个房间;就在自己走下楼梯、来到通往花园的落地窗前,一株海棠树忽然映入了自己的眼帘,迫使露伴立刻推开了窗户、朝着树的方向走去,嫣红的花朵随着微风轻轻摇曳着,再次将思绪带回了四年前的那个夏天。
海棠花,又称断肠花。
象征着终究不会迎来结果的苦恋,却在严寒的冬季盛开,坚韧、忠贞、且长情。
直到此刻,回到了故土、面对眼前那盛开娇艳的花朵,露伴终于找到了勇气、承认自己昔日对‘东方仗助’所有的感觉的勇气,以及对‘岸边露伴’的自卑与嫉妒。不甘成为任何人的替代,却又无法成为填补男人心中的空洞的存在;即使在不同的时空、在逆流的时间里,‘露伴’与‘仗助’的结果都是一样的:没有结果,便是最好的结果。
没有结果,才得以如未眠的海棠一般、永远的盛开。
“……得添点生活用品。去百货商店看看吧。”
指尖不自觉的摩挲着柔嫩的花瓣,如是情不自禁的轻声呢喃道;默默放下了右手的露伴在千思万绪中长吁了一口气,在转身的那一刻、巨大的晚霞如艳丽的绉纱、蒙上了天空,而露伴就这么愣愣的屹立在赤红的光辉之下,仰望着如烈火般的彩云,过了许久才依依不舍的迈开脚下的步伐。
熟悉的车站、熟悉的站台;相比起拥挤且仓促的东京,位于S室的杜王町要来得清净、悠哉得多。露伴对自己的故乡并不存在太多的情结,自从出道以来、自己几乎没有可以用来挥霍浪费的时间,直到外祖母病逝的消息传来、才舍得放下画笔的露伴一度回到了那栋承载了太多记忆的宅子,但自己总是想不起那棵屹立在书房外的海棠,更不曾踏进房间一步。
“中央车站到了,请到站的乘客于后门有序下车。”
听着从广播中传来的提示,从座椅上站起身的露伴随着缓缓前行的列队走下了巴士。车站恐怕是整个杜王町最热闹的地方了;来往的人群中有穿着西装的白领、也有系着丝带的OL,更不乏穿着制服、提着书包的学生。他们三三两两的结伴行走在路上,洋溢在脸上的笑容满是朝气,而用肉眼观察着这一切的露伴不禁暗暗感慨自己也曾有过这样的青春岁月,只不过自己早已习惯了独来独往、身边也没有聊得来的同龄朋友。
“康一!听说有女生和你告白了,是真的吗?!”
就在自己对着站牌查询着换成公车的班次时,一声聒噪的叫喊迫使自己近乎本能的抬起了头。声音是从右前方传来的,拔高着嗓门、不停嚷嚷着的是一个高中生。他穿着藏青色的制服,留着怪异的发型,颇有几丝不良少年的味道;而被男人称为‘康一’的,是一个个头矮小、非常不起眼的普通学生。见自己的朋友一脸义愤填膺的咄咄逼问道,立刻红了脸颊的康一将食指抵在唇齿间、冲着同样面红耳赤的好友比划了许久,一声声‘亿泰君,你太大声了啦……!’却并没有被正在气头上的同伴放在心上。
“你这家伙什么时候偷跑了啊!竟然背着我们偷偷谈起了恋爱,重色轻友!”
“事情根本不像大家所想的那样!我和由花子同学还没有开始交往呢!虽然被表白是真的……可我还没有想好,对彼此的事也没有很了解,暂时还没有到那一步啦……”
“…………”
类似的青春剧戏码在漫画或是影视剧中非常常见,意外的同时、与生俱来的好奇心迫使露伴循声探出了脑袋,然而就在目光投向远方的那一瞬间,一个足以在顷刻间将理智击碎的身影毫无征兆的映入了自己的眼帘。
他穿着笨重的制服,衣襟前的标志在夕阳的映照下闪烁着如黄金般耀眼的光辉。
他依旧梳着那头诡异的头发,然而端正的五官却全然没了往日的硬朗与精悍,就连身形都要比记忆中的那个背影矮小许多。
他心不在焉的望着别处、时而仰望天空;那令自己熟悉得近乎心碎的侧脸在被艳阳所点亮的刹那,身心的每一条神经、每一个细胞,都好像被卷入了汹涌的海潮中一般,前所未有的冲动驱使着双腿奋力的向前迈进、奔跑,化为足以划破天空的呐喊、从双唇的缝隙间脱口而出。
“‘东方仗助’!”
就在这一声沉寂了足足思念的呼喊彻响在人来人往的车站时,东张西望的青年在闻声的瞬间便转过了脑袋。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汇,而那双湛蓝的眼眸已经没有了依依不舍的遗憾;取而代之的是困惑、茫然、以及陌生,而就在他一脸费解的歪了歪脑袋时,紧咬上了牙关的露伴毅然丢下了沉重的背包、高高抬起了拳头,耳边回响的却是当年‘他’对自己诉说的柔情,以及拿一声声‘不要忘记’。
“你这出尔反尔的大骗子……!王八蛋!”
“啊?你是谁……痛、!”
“‘咚’!”
重重砸下的拳头落在了男人那张仍未褪尽稚气的脸颊上;眼看着个头比自己还要高大的高中生重重摔倒在地,一手捂着脸颊、一边瞪大着双眸,而顾不上从四面八方响起的惊叫,大口大口穿着粗气的露伴步步朝着一脸惊恐的男人毕竟,仍有彻底失控了的大脑操控着阵阵发热的身体、附身揪上了对方的衣襟。
“怎么,见到我很惊讶吗?你不是希望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吗?你不是说你会成全我、离开我的‘世界’吗?为什么每次都在我下定决心要将你关于你的一切都放下的时候,你又出现在我的面前,为什么?!”
“等等、等一下,你是不是……”
“不许说话!谁允许你说话了!把嘴给我闭上!”
“…………”
不是他,不会是他的。像这样乳臭未干的小鬼,怎么可能会是‘那个男人’?
然而远比捂着脸颊的青年更为狼狈且不堪的,是将所有的愤恨无缘无故的发泄在他身上的自己。然而失而复得的喜悦还是让露伴情不自禁的落下了眼泪。如透明的泪滴从眼眶中掉落、滴落在了他的脸颊上;而承受了自己所有的愤恨与谩骂、就只是瞪大着双眼、微启着双唇的男人什么都没有说话。他显然有话想对自己说,却又不知该说什么;而就在露伴因气急的呼吸而失控的喘咳起来时,似乎总算回过了神的青年微微支撑起了笨重的上半身,低声的嚅嗫在传入耳蜗的刹那,使得露伴感到耳廓一阵灼烧。
“你为什么哭。”
音落,炙热的掌心贴上了爬满了泪水的脸颊,替自己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微蹙的眉宇间流露着疑惑与不情愿,而被自己的拳头砸中的半边脸颊已微微隆起,甚至可以清晰的看到指骨在肌理表面所留下的痕迹、也让他那张端正的脸蛋显得有些滑稽。
“虽然我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不过你似乎不太顺心的样子……算了,就当我自认倒霉好了,要打要骂随便你,只要不揍脸、我奉陪到底。”
“你以为是谁害的、咳咳……!”
你先冷静一下,别太激动,伤到身体还不是你自己吃亏。
那写尽了无奈的苦笑令跳动的心脏宛如失控一般猛烈的撞击心口,激起层层热流、涌入了心房。找到了,总算找到了,能够将心房锁上的那把钥匙,能够将这无止境的空虚与寂寥填补上的心境,就在当下、露伴终于找回了最后一枚残缺的‘碎片’,将其紧紧的拥入了怀抱之中。
“你要是再擅自从我面前消失,我绝对饶不了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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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结局(番外)只会收录在实体书里。
大概只会印个40本,JO迪结束后还有余本的话会放通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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