凋零的花瓣随风在飘舞中陆续散去，美不胜收的光景使得奔跑在路上的藤冈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很多时候自己都会在奔跑的路上被各种各样的‘发现’所吸引：不曾见过的景色、又或是每天都会路过的绿田……可每每当自己真的放慢了脚下的步伐，拂面的强风又会推着自己不断的向前，就好似某种轮回、一次又一次循环着这样的过程，奇妙而又难以言喻。

“停——！31分29秒……又比上次要快了啊，藤冈，你表现的很好。”

心脏剧烈跳动的声响早就已经掩盖了旁人向自己送来的那些期待与赞美；感受着血脉贲张过后在体内留下的澎湃，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的藤冈用尽了剩下的体力来维持呼吸的稳定。随着一位接着一位与自己身穿相同制服的队友陆续抵达终点，下意识转过了身的藤冈就这么背着夕阳、在逐渐暗淡的天空之下寻找着某个身影，直到身处在队伍中部的灰二在教练的指挥下加快了冲刺的步伐、反超三人挤入了长队的前列，这才长吁了一口气的藤冈来到了站在终点读秒的经理身旁，掩藏不住的笑意使得嘴角不禁的微微轻扬。

“正好34分整，你是算计好的吗？竟然这么准时。”

“哈啊……哈啊……这种时候你就别趁机开怀我了，藤冈。……”

热爱上跑步对于自己而言就好像是一件浑然天成的事。都说一个人是否有资质成为一名优秀的运动员是在娘胎里就决定的事：后期的训练与技巧的提升固然重要，但更多的是撰写在基因编码中的先天条件，虽然听起来有些残忍、可无论是在实战经验又或是从科学的角度，都能够找到足够的证据来论证这一观点，所谓的‘竞技’本身便是这样残酷又无情的体验，因此在收获胜利的果实的那一刹那、从名为‘极限’的囚笼中挣脱的成就感是那么的振奋、激动、且令人神往，在藤冈第一次夺下县内1万米长跑比赛冠军的那天起，自己就已经有了切身与深刻的体会。

“你就是藤冈一真啊。比传闻中要来得高大呢，过了一个假期长高了不少吧。”

国中时就已经在全国性的赛事上脱颖而出，国三那年更是收到了各路名门强校的邀约，最终出于每个学校开出的条件而选择了岛根，清幽与接近自然的环境也非常适合长跑这项运动。

面对教练们的盛情欢迎，一时有些手足无措的藤冈只是微微向眼前的长辈们鞠了个躬；他们都身穿着统一的制服，且大部分人都上了年纪，而其中、戴着帽子、胸前挂着秒表的中年男人便是岛根田径队的总教练——清濑监督。传闻他是一个苛刻、顽固、又不留情面的人。曾经也是跑者的清濑监督是个不折不扣的‘田径狂’，在自己被各路学校感召的时候、曾有人悄悄的向自己透露过关于他的不好的传言，说‘岛根的监督就是个没有感情的怪物’，只可惜这样卑鄙的‘谏言’非但没有被藤冈放在心上，反而激起了自己的斗志和好奇。

不论被赋予了多大的期待、资质再怎么优秀，可新生毕竟还是新生，进入校队报道的第一天藤冈表现的非常谦卑，甚至有些客套过了头。因为身高的关系，藤冈被要求站在列队的最前端，也因此而显得格外显眼，不论是站在前排的学长们、又或是与自己同一时间加入校队的同龄人，露骨又有些刺人的眼神从四面八方朝自己不断投来，这不禁让自己感到有些不太自在。

“你也真是辛苦呢，备受期待的‘新人君’。”

就在自己为此而感到左右为难之时，一个带着些许调侃意味的声音忽然从自己的左侧传来：那是一个相貌清秀、身形比自己瘦小一些的青少年。既然与自己站在同一个列队，那说明对方与自己同年，可同样是一年级的新生，浮现在他脸上的浅笑与笃定自若的神情却使得他看起来更为老练。面对突如其来的搭话，稍许愣了下神的藤冈苦笑着耸了耸肩，一句‘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了’，让对方的表情忽然有了变化。

“以前也曾经有过类似的情况，但我并不介意，也没有太多的时间把精力浪费在这种事上。”

“……是吗。”

听自己如是回答道，眨了眨双眸的‘队友’意味深长的轻扬起了嘴角，可比起最初的那句调侃、此时此刻，洋溢在他脸上的神情是真诚的、善意的。屹立在列队最前方的教练们依旧刻板的阅读着社团活动的各项规定，然而流动在自己周围的空气却因刚才那更像是意外的对话而舒缓了下来，宛如徐徐的春风，柔软、且温暖。

“对了，我的名字是清濑灰二，和你一样是一年级的，请多指教。”

“藤冈，藤冈一真，请多指教。”

自从那一天起，灰二就成为了自己在岛根的第一个朋友，也是与自己奔跑在同一个报道上的‘战友’。灰二是个很难用一两个简单的词汇去概括的人：他乐观、积极、人缘也非常好，很受队员们的信赖，可与此同时他又有着比其他同龄人更为早熟且稳重的一面，比起与别人一起欢声笑语的灰二、藤冈更多的是看到男人低头沉思着什么的表情，以及他与自己的父亲站在一起时那种极为紧绷又不协调的疏远感。

“监督明明是你的父亲，可我却从来没有看到过你们一起回家，是因为工作的关系吗？”

在第一次遇见灰二的那天起，男人留给自己的印象就无比强烈，这其中还掺杂着奇妙的亲近感，而随着两人相处的时间越多、距离越近，藤冈逐渐明白这份‘亲近感’并不是什么值得高兴或是夸耀的事，更多的是一种同病相怜、以及互舔伤口的同理心。

面对自己的发问，本与自己并肩走在路上的灰二忽然停下了脚步，无奈又有些凄楚的苦笑让藤冈不禁为自己的冲动而后悔，然而还没等到自己将那句‘抱歉’说出口、微微启唇的灰二再度迈开了步伐，轻描淡写的回答并没有让藤冈感到太过以外。

“他的脑子里就只有田径，除此之外根本装不下任何东西。每次部活结束后不都有总结会吗？他是总教练，可能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吧。”

“说的也是。是我越界了，抱歉，让你感到了不愉快。”

哪里，我知道藤冈你是在担心我才会这么问，所以我既没有责怪你、也没有感到任何不愉快。

清濑监督是灰二的亲生父亲，这是藤冈在加入社团之后一周才得知的‘真相’。那一天灰二和其他队员被留下负责整理跑道，而藤冈则是被安排整理训练用的海绵垫与道具，而那些有关灰二的闲言碎语则是在自己路过仓库时无意中听到的。

（虽然灰二的成绩是不错啦，可比起藤冈、是不是还差了点？果然是因为监督他偏心的缘故吧。）

藤冈与灰二同属第一梯队；备受瞩目的藤冈早已在春季的县内比赛斩获了冠军而一战成名，成为了队内绝对的王牌，而灰二则是以14分58秒的成绩在队内排名第四，但从成绩来看，灰二的表现的确称不上太过显眼，可在高手云集的岛根能够获得这样的成绩，同为跑着、藤冈知道灰二在其他人不为人知的时间里究竟付出了多少的心血、又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然而关于‘清濑灰二’的流言蜚语，却从这一天开始，变得越来越多、变得越来越刺耳。

各种各样的‘包庇说’、‘优待说’、‘偏爱说’络绎不绝，五花八门的揣测与捏造的故事也在本人的漠视之下变得越来越离谱，就连那些原本围聚在男人身旁的‘朋友’也都渐渐改变了态度，有人选择避嫌、有人选择疏远；也有不少人像藤冈那样对那些刺耳的‘噪音’选择视而不见，但聚集在男人身边的人正在一点点减少却是不争的事实。

（我和我父亲的感情其实并不深，除了田径之外、他根本不可能会用心去思考其他的事。）

我是为跑步而生的；这是灰二最常挂在嘴上的话。就连父亲选择母亲的理由也都是为了能够生下能够成为田径选手的孩子，从小灰二就接受着父亲苛刻以及严厉的训练，家长对孩子的期待往往是偏执的、失控的，监督对灰二亦是如此。日积月累的超负荷训练让灰二的眼神渐渐迷惘了起来，可比起父子间那近乎无法修复的关系、以及肉体所承受的疲惫，‘放弃田径’这件事更让男人感到痛苦，所以他坚持了下来，义无反顾的迎合着吹来的强风、在赛道上不断的奔跑着，而藤冈也始终都注视着这样的灰二。

“对了，再过两周就是记录会了，这次你心里有多少把握？”

在不得不道别的交叉路口，站在信号灯下的灰二突然试探般的问道，而闻言的藤冈则是不假思索的回应了对方，说着‘把握谈不上，倒是给自己定了个目标’，让屹立在自己跟前的灰二不禁微微瞪大了双眸。

“我想跑进14分钟，刷新自己的成绩；至于能拿到什么名次，我并不是很在乎，我真正享受的是超越自己、战胜自己的感觉，和比赛与成绩无关。”

“……藤冈，你真的很强。唯有这点，我实在没有办法不羡慕你。”

或许这就是我永远无法追上你的理由吧。

留下这样一句感慨，就这样与自己挥手道别的灰二消失在了夜色中。他走的很匆忙，就好像生怕脸上的表情会被自己看到一样，仓促得让藤冈实在不忍心再追赶上去。

藤冈非常信赖灰二，灰二对自己也是一样。两人不仅非常投机、对于跑步与胜负的体会也都有着非常接近的感触。灰二对田径无疑是热爱的；即便在这样高压的强度训练与期待之下、灰二心中那对跑步的热爱亦都没有半点暗淡，可惜的是所谓的‘竞技’并不是光靠热爱便能够使人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的。天赋，才能，以及成长性……‘山外有山’这样的道理即便不说出口也都存在于每个人的心中，即便藤冈自己也都深刻的明白这些道理，而对于灰二来说、‘最信赖的好友恰恰是自己努力追赶的目标’这种事既是一种振奋人心的激励，也是一种无从诉说的矛盾。

“以下是这次记录会参赛的选手，报到名字的人请出列。”

听着副教练对着白色的名单字正腔圆的念着选手的名字，而第一个被提及的便是藤冈。本次参赛的选手一共有十名，二年级的藤冈无疑是备受瞩目的种子选手，而灰二则也作为主力选手参赛，只不过当男人最后一个从队伍中走出列时，刺耳的闲言碎语又从人群中传来，迫使藤冈下意识皱紧了眉头，微微低下了头。

“以上十人，先跟我去报名处办理手续，其余人回到场外指定区域集合。散会！”

“是！”

“…………”

不愉快。这是藤冈真最真切的感受。可明明内心是感到如此的不愉快，自己却没能做些什么，这才是最让自己感到生气的。与自己一起做着热心的灰二依旧保持着沉默，坚定的眼神与紧绷的状态让人感到有些难以接近，可当藤冈以帮忙一起拉伸为由走近男人的身旁时，萦绕在灰二周围的空气在刹那间缓和了下来，就连男人脸上的神情也都比方才松懈了几分。

“我帮你压下腿吧。过会要一起去赛道上跑两圈么？一个人做这些实在太枯燥了。”

“没想到你还挺怕寂寞的嘛。好啊，一起吧，正好我也想转换下心情，……坦白说你愿意选择我真是帮了大忙了，感觉松了一口气……”

“清濑……”

那总是给人一种沉着、稳重的感觉的灰二，竟然也会露出这样疲惫又不堪一击的表情，那一瞬间的冲击竟让心脏不受控制的紧缩起来，然而向男人探去的右手却悬在了半空。自己能为他做些什么呢？藤冈也承受过这些恼人的流言，也因此受过不入流的中伤和诽谤，尽管藤冈并不在意这些、可这并不代表自己不会受伤。灰二不止一次用‘强大’来形容自己，而在藤冈的眼里，灰二同样是一个坚韧不屈的人，他对跑步的执着、对梦想的追求不亚于自己，更不亚于任何一个人，然而男人全部的努力和付出最终却被无法否认的血缘关系被别人践踏在了脚下，人必须得‘强大’到什么程度才能承受这种不公平的挫败？为什么这样不公的伤害非得屡次三番的落在男人的头上呢。

“所有选手就位，最后一分钟，现在开始进入倒数。……”

枪声响起，肌肉遵循着记忆开始发力，驱动着双腿与双臂、沿着跑到的轨迹不断向着风吹来的风向前进。原本在同一起跑线上并列的队伍很快在藤冈的引领下变了形状，一人、两人、……与自己擦肩而过的人越来越多，眼看着原本跑在自己前方的人渐渐被自己超越、又甩在了身后，竭力调整着呼吸的藤冈再次加快了脚下的速度，不是为了拿下奖牌、更不是为了让自己的名字彻响整个赛场，仅仅是为了超越自己、超越名为‘极限’的壁垒而奔跑，只有这样，自己的双腿所迈的每一步才都是纯粹的，才都是拥有意义的。

赛事进入后半程，体力的衰退让局面再一次有了变化，尽管藤冈依旧遥遥领先、可紧随其后的梯队显然已经有了显然的差距。就在藤冈进入弯道的之际，余光不由自主的朝着身后的方向探去；只见灰二正奋力追赶着他校的另一位选手，两人之间的差距只有不到半米的距离，但灰二的神情显得更加游刃有余。果不其然，男人就好像早就算计好了似的、在体势为了进入弯道而渐渐转移身体重心的那一刹那、加大了步幅的灰二三两下的便超越了前方的跑者，成功挤入了前三的阵列。

（果然……他的才能远远不止于此。）

任何运动都需要大脑来协调身体，什么时候保存体力、什么时点加速冲刺……除了需要随机应变的判断之外，更需要赛场的经验来支撑，而灰二在这一方面有着比旁人更为敏锐的洞察力与判断力，这或许与他父亲的教导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在确定灰二安全进入前三的顺位之后，心中落下了巨石的藤冈再也没有其他顾虑，自己总算可以专心的向着自己的目标而拼尽最后的全力，而比赛的结果也正如自己所期望的那般、‘藤冈一真’以13分47秒的成绩斩获了本场记录赛的第一名。

“抱歉，你们有谁看到清濑了吗？”

藤冈早在去年的这一时候名声大噪，因此今天的比赛也有许多记者前来观赛，赛后的采访更是无法避免。本想一结束比赛就去找灰二，却被副教练拉着一起接受了某个权威杂志的采访，一聊便是三十分钟。待到自己归来，熙熙攘攘的场地上只剩下一半的人，留下的也都正忙着收拾行李、准备立场，其中便有岛根的人，然而人群中却没有灰二的身影。

“清濑前辈的话好像往那边去了，就校舍的方向。”

见自己连连追问道，其中一个一年级的后辈指了指东南方向的不远处，而见状的藤冈匆匆向对方道了个谢、便朝着手指的方向小跑而去，一边寻找着灰二的身影。灰二的最终成绩是14分02秒，名列第三，就成绩而言已经是灰二有史以来最好的成绩，可即便如此还是与位居第二的选手有着非常悬殊的差距。在最后的500米，灰二的速度明显有所减慢，就连体势都无法保持稳定、重心非常显然的偏向了一侧，对跑动的速度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同为跑者的藤冈很快察觉到了男人的变化，然而碍于比赛已经接近尾声，除了为同为队友的灰二打气之外、藤冈说不出其他的话，只能站在终点叫喊着加油助威的话语，直到对方跑过象征着结束的终点线，此时灰二的脸上满是汗水、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清濑？清濑，你在吗？”

校舍的后方是供脚踏车停靠的车棚，而在藤冈发现灰二正坐在车棚旁的台阶上之前、自己并没有料想到男人会在这样的地方，也不知为何对方会出现在这里的理由。闻声，背对着自己的灰二立刻循声抬起了头，两人就在对视的那一刹那、苦笑着耸起了双肩的灰二轻声嘀咕了一句‘原来是你’，写满了疲倦的笑容让藤冈的心里不免感到有些沉重。

“采访已经结束了吗？真是难为你了，好不容易坚持跑完比赛还要应付那些记者，有时候我都替你感到心累。”

“习惯了也就那么回事。你还好吧？看你脸色不太好，有好好补充水分吗。”

面对自己的关心，轻轻笑了一声的灰二拿起了手中的水壶、对着自己轻轻摇晃了两下，而也是这一微不足道的举动让藤冈放下了悬着的心，就连肩膀也都随着释然的心情而松垮了下来。

“那就好。大家差不多都在集合了，赶紧过去吧，回去后还得开反省会。”

“喔，你先去吧，我再坐一会，很快就来。”

明明创下了历史最好成绩，可从灰二的笑容上看不出任何的喜悦与光彩；恰恰相反，男人尽管笑着却有些牵强，上扬的嘴角根本没有将虚假的喜悦传递上眉梢。如果是别人、或许根本不会察觉到这些不协调的细节，可正因为自己每时每刻都关注着灰二，所以无论是男人身上那微小的变化也好、又或是围绕在男人的空气也罢，自己都会因对方而敏感，藤冈对灰二的关心与在意便是如此强烈。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清濑。连我都不能帮你分担吗？”

在开门见山的发问之前，藤冈有想过灰二是否又因为没能满足他父亲的期待而受到监督的责备，但这毕竟不是自己能够评头论足的事。如果可以的话自己想要为灰二分担些什么；哪怕自己能做的只是倾听男人的不满、送上一些鼓励、或是一时的陪伴，自己还是想要为这样的灰二做些什么，想要成为男人精神上的依靠。闻言，仰着脑袋的灰二就这么无声的望着自己，微启的双唇什么话都没说，直到迎面拂过的强风吹响了茂盛的枝叶、默默垂下了眼帘的灰二将视线落在了自己的膝盖上，连说话的嗓音也比平时要来的嘶哑了几分。

“膝盖……膝盖上的伤复发了。虽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今天似乎发力过猛了，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膝盖……？所以最后500米的时候你才会……”

伤病是每个运动员的天敌；它不仅会给予生理上的病痛，有时也会毁了一位选手的整个运动生涯。见自己如是自言自语般的回想道，再度苦笑了一声的灰二咕哝了一声‘原来你注意到了’，随即用双手抱紧了立起的膝盖，继续低语道。

“是长期超负荷训练导致的结果，父亲他是知道的，可他认为这些都是靠意志力能够扛过去的困难，比起这些小伤、‘如何跑进14分’才是最重要的，其他事他根本就不在乎……”

“那现在呢？现在你膝盖的伤恶化了的事，清濑监督他知道吗？”

一边追问、一边蹲下了身的藤冈小心翼翼的拨开了灰二覆盖在膝盖上的双手，膝盖的内侧很明显的有些许红肿，就连骨头的形状都变得有些略微畸形，触目惊心画面让藤冈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不行，我得去告诉监督，撇开父子关系不谈、作为监督，他不能对选手的身体状况坐视不管；可就在自己愤然起身想要前去寻找男人那薄情的父亲时，坐在台阶上的灰二却用着前所未有的力气、死死的握住了自己的双手，就好像不知所措的孩子一般，呼吸因那近乎哀求的口吻而细细颤抖着。

“等等、……藤冈……！不要告诉我父亲，拜托你……这件事……请不要告诉我的父亲……拜托……”

“清濑……！”

那时，灰二是如何用他那双汗湿的双手紧握着自己的，藤冈一辈子都忘怀不了。他弓着背脊，竭力将狼狈不堪的表情藏进双膝之间；可又生怕自己执意推开他离去，只能死死的抓握着自己的臂膀，藏在了胸膛与双腿的缝隙之间，这是藤冈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灰二，也是第一次为这样的灰二感到无比的心疼。

这不是同情，更不是怜悯。

可即便如此，想要为他做些什么的心情却如发酵一般不断在心中壮大，就这么驱使着自己的右臂，轻轻拥搂上男人的背脊。灰二所承受的期待、压力、以及那些无故的迁怒和指责都不足以将他压垮，然而膝盖上的伤势却成为了击溃男人精神上最后一道防线的稻草，比起这样的打击，肉体上所承受的伤痛对他而言，又算得了什么呢？

“哟，藤冈。好久不见了，得有一星期了吧？”

等到情绪平静过后，灰二在自己的搀扶下回到了列队，而膝盖上的伤与在车棚发生的一幕幕则成为了两人心中的秘密。藤冈理解男人的倔强、也理解他的坚持，可即便如此，自己还是用着近乎威胁的方式希望灰二能够坦然面对自己的伤势，也不要轻易就放弃与家人的维系和沟通。最终，灰二听取了自己的意见，并在第二天前往了医院做进一步检查，只不过陪同男人一起前去的事他的母亲、而不是父亲。

“是啊，日子过的还真快。膝盖怎么样了？情况还好吧？”

说是一周没见，其实只是没有一起参加田径队的训练罢了。闻言，笑着冲自己比划了个收拾的灰二自信满满的拍了拍胸脯，一句‘已经没问题了’让藤冈不由自主的轻笑了一声，可这究竟是男人在逞强、又或是善意的谎言，藤冈无意想要道破什么，自己已经再也不想对灰二做出任何残忍的事了。

“不过医生还是不建议做太过强烈的运动，所以最近还是会以复健为主，监督那边也已经同意了……”

“清濑，跑下去吧。我们的路还很长，而你绝对不是那种会停留在这里的人物。所以跑下去吧，无论多久，我一定会在前方等着你。”

奔跑，为何而奔跑？在这之前，藤冈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从学会的奔跑的那一刻起我们就不断的在奔跑，可我们究竟要跑向哪里？现在的我又该带你跑向何方呢？在音落的那一刹那，藤冈从男人的眼神中看到了太多：惊讶，迷惑，动摇，还有苦涩的欣慰。藤冈，你真的很强，你是第一个让我产生这样的想法的人。说着，向自己伸来了右手的‘队友’再次绽开了笑颜，只不过当时的我们谁都没有想到，这些不断涌上脑海的疑问需要耗费如此多的时间去寻找，属于你的时间又会如此突然的开始冻结。

“我想我是幸运的……能够在跑道上与你相遇，能够认识你真的太好了。”

“啊啊，我也时常这么想。”

——FIN.2019-4-13——

我再也不顶着宿醉码字了！！！眼睛看屏幕都是花的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