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两人信誓旦旦的对长辈们说想要结拜成义兄弟、年少又稚气的‘梦想’没少遭到大人的调侃与嘲弄，有的是褒奖、有的则是无奈；还有借此感慨孩子的单纯与烂漫，说着‘这份情谊着实可贵，你们可要好好珍惜’之类的深奥话语，让火神一时摸不着头绪，却让冰室露出了欣慰的笑脸。

名声大噪的‘龙虎兄弟’随着年龄的增长也逐渐暴露了自身个性的特质：火神的冲动与果敢、冰室的内敛与沉着，个性如此迥异的两人究竟为什么会成为志同道合的‘兄弟’呢？其实就连火神自己都不是很清楚，只是自己的确很崇拜与自己截然相反的冰室、这种仰慕不单单仅限于对兄长的膜拜，更像是一种仰望，憧憬着、却深知自己无法成为像他那样了不起的人物。

“将手平举，维持姿势不动；接着瞄准红色的靶心，将精神力凝聚在一处。”

冰冷的火器被缠裹在粗糙的掌心，因紧张而有些麻木的手指轻抵在弧形的扳机、一边听着一旁的指令，一边不自觉得将炯炯有神的双眸眯成了一道缝隙，盘踞在耳畔的喧嚣随着注意力的集中而渐渐消失了踪迹，就在火神屏住呼吸的那一刹那、突然下令的冰室低声咕哝了一句‘就是现在’；而下一秒，一声震耳的呛声激动了正在树枝上小憩的飞鸟，刺鼻的浓烟从手枪的前端袅袅升起，顺着微风的轨迹、传入了自己的鼻腔。

“嗯——虽然距离靶心稍微偏了点，不过感觉还不坏。怎么样？现在是不是已经找到一些感觉了？肩膀还会觉得疼么？”

所谓的‘射击练习’在火神看来更像是一场游戏、沉甸甸的长刀依旧挂在腰际，比起手中这把轻盈小巧的火枪、为了祈求武运昌隆而在刀柄处系上了红绳的武士刀更让能让火神身临其境，沉溺在备战的状态、准备正在对岸试探敌情的叛贼们好好厮杀一场。听着站在一旁的冰室如是关心道，默默撇了撇嘴的火神稍稍动了动右肩、隐隐的阵痛就好像被人从斜后方忽然猛地拉扯了一下似的，虽然痛可还不至于让自己抱怨，见火神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长吁了一口气的冰室露出了欣慰的微笑，随即拿走了这件由主公赏赐给自己的‘宝物’，迎着刺眼的日光、仔细端倪了起来。

“看来想让刚入伍的新兵立刻懂得始终这种西洋的火枪是不太可能了。本来我父亲还希望能够借这种兵器给敌军一个下马威、可连大我你都没法轻易招架，对其他人来说想必会更加困难吧。”

“这种像是玩具一样的东西真的能够在战场上派上用处么。”

从接下由将军亲自颁布的诏令、到招兵起兵出征仅仅只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主公的积极与臣民的踊跃不单单彰显了君臣一心的忠诚，更是鼓舞了臣与民一同抵抗外患的决心与意志。以主公为首、选择暂时停军观望的长辈们几乎每日都在商讨进军的战术与对策，而随父一同出征的火神与冰室也并没有游手好闲，尽管两人还年轻、可这对‘龙虎兄弟’早已得到了主公以至于其他家臣的信任和器重，对一名武士而言、自己唯一能做的就只有鞠躬尽瘁，以此来回报家人以及主公对自己的那番褒奖。

可问题是、究竟该怎么做，才能在混乱残酷的沙场上立下汗马功劳呢？

听着火神的反驳，一时语塞的冰室并没有回答，而是握紧了那把小巧轻便的手枪，无意识的深吸了一口气、又一次陷入了沉思。虽然两人同样穿着沉重的铠甲、可显然有了变化的冰室有些变了，明明剑术了得却对手中这把西洋的火器深深着迷，竟还说些‘这将会成为战胜敌手的秘密武器’之类的妄言，让火神百思不得其解。就算装载里面的铁丸能够打穿用草做成的靶子……可这种东西真的击得穿铁做的铠甲么？我可不这么认为，为什么辰也你总是想着要用这种东西一举致胜呢？面对我的再三逼问，始终保持着沉默的冰室忽然深吸了一口气，就好像做贼心虚的窃贼似的、就这么硬生生的拽上了义兄弟的胳臂，将火神拖拽至了更为偏僻的树林深处。

“大我，我接下来要和你说的话全都是因为我相信你才会告诉你，至于你怎么想……今后又怎么看我，全凭你自己决定，我绝对不会怨你，更不会干涉你。”

故弄玄虚的说辞让一向不擅长动脑的火神感到更为困惑，然而冰室的面色却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来的肃穆、眼底甚至闪烁着些许恐惧与不安，就好像在惶恐着什么似的、这不禁让火神绷紧了神经，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握紧着冰冷的拳头。

“只是……我不认为现在的日之本赢得了那些蛮夷人，至少光凭我们手里的武士刀是不行的，是绝对赢不了的。”

“等等、辰也……！你怎么可以说这些话？！莫非你想对那些红毛猴子屈服投降，背叛主公、委身投靠他们吗？！”

没有一点点的征兆，甚至没有一点点的猫腻与异样，火神比任何人都要相信冰室、相信男人就同自己一样，对这个国家、对自己的君主抱持着一颗忠贞不二的赤子之心，而火神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从冰室的口中听到大逆不道的妄语，除了诧异与震惊之外、自己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冰室，可闪烁在男人眼底的坚定却让火神无法去怀疑：冰室是认真的，他是打从心底认为这次的出征根本就是飞蛾扑火、就算取胜，也一定会落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结果。

“其实，当我听说土佐的大名被那些西洋人买通后就已经有预感了，这根本就是那群蛮夷人所设下的陷阱，想让我们鹬蚌相争、他们也好从中拿到好处。”

面对自己的指责与反问，冰室并没有正面的回答、而是不快不慢的叙述起了自己的缘由，那些火神未曾听过的顾虑、担忧、甚至揣测，冰室是个绝顶聪明的人，非但聪慧、更不缺乏胆量，这是自己最敬佩他的一点，只不过这样的冰室也曾让火神感到非常的棘手与遥远，明明站在相同的土地上却仿佛身处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无论自己多么努力、也都触及不到，这让火神感到很是焦躁。火神不知道冰室究竟是不是在为自己辩解、听着男人像是自言自语般的如是低喃道时，一阵寒意忽然顺着背脊直窜上了脑髓，而就在自己下意识握上了长刀的握柄、向后退了一小步时，忽然转过了脑袋的义兄上下打量了自己一番，写满了无奈的苦笑让火神莫名的慌乱了起来，没有来由的、愧疚就这么化为无形的浓烟，将自己慢慢的吞噬、笼罩。

“你果然想把我当作违逆主君的叛徒么？认为我会向那些西洋人低头献媚、成为对你们拔刀相对的敌人么？”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辰也你怎么可能会背叛我们呢？！我……我只是想不明白……你刚刚所说的‘陷阱’……如果你所说的话是真的，那为什么我们又要千里迢迢的赶到这里，去打这场早已经看到结局的败仗呢？”

“……”

火神是真的想不明白，为什么远在江户的将军大人要号召集兵、去讨伐被洋人收买了的土佐大名，如果不是为了排除那些渐渐侵蚀着日之本的蝼蚁、消除外患的威胁，也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不惜牺牲如此多将士的性命，选择利用战争来化解这些矛盾与问题呢？政治也好、谋略也罢，火神知道自己不是做策士的料，也不像冰室那样有远见、甚至也不像自己的义兄那样多疑敏感；只是凡事都得有个‘度’，即便对象是冰室、若是触犯了某些不敢触及得禁区，火神也无法像往日那样心平气和的接受，对冰室所说的是是非非不问缘由、只懂得一味的点头，就好像没有主见的傀儡一样。

“大我，我知道你对主公忠心耿耿，这点我从来没有怀疑过，而我也是一样。正因为担心主公的安危我才会产生方才的顾虑，我希望你不要误会、但是我不奢求你能够理解我刚才所说的一切。”

太多的疑点如同井喷般占据了整个大脑，让火神一时不知刚从何下手、又该怎么去剖析与思考，然而冰室并没有停止，反而像是趁胜追击似的、继续说着他对这场不战就已经注定失败的败仗的展望。土佐原本与我们藩算是同盟，虽然说不上共生共利、可双方在共事的时候多少会顾虑到盟约彼此迁就；然而盟友这种东西自古以来就是‘善变’的，今日你是我的朋友，明日就成了敌人，这很平常、也并不稀奇，所以我才会对这次土佐忽然叛变的事感到奇怪。音落，顿了顿神的冰室再次抬起了头，男人的眼神变了、变得不再犹豫与不安，就好像抛弃了所有的顾虑、决定将这份多疑的重担一鼓作气的全部发泄出来一样，气氛的变化让火神也不禁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的听着义兄的话语，时不时的低头、沉思、猜忌。

“如果土佐早就已经有了谋反的打算，为什么主公他在这之前没有得到任何的消息？又或是说土佐的大名其实早就另有其人、我们所听到的消息只是敌人故意散播的谣言而已？”

“你的意思是……莫非土佐藩真正的大名已经……”

火神不敢往下多想，若是再过深入、若是事情真的如冰室所猜想的那样，那后果真的不堪设想。这种感觉并不是害怕，而是恐惧、被人推入炼狱的恐惧；老实说火神并不怕死，作为一名武士、哪怕战死沙场也是一种至高的荣誉，然而‘送死’就得另当别论了。这件事我还不敢和父亲说，毕竟在他们看来我还只是个孩子……而他们似乎也另有计划，直到如今也只有相信他们的判断了。一边说着、一边苦笑的义兄再次拿起了手中的手枪，冰冷的金属虽然小巧却散发着冷冽的光芒，事到如今火神才明白冰室对这把火器的感情并不是珍惜、更不是憧憬，而是一种忧虑、一种更接近憎恨的仰慕。在那一座座巨型的黑炮面前，细长的银刀真的能够抵挡得住密集的枪林弹雨、杀出一条通往胜利的血路吗？还是说系在腰间的那一把把锻刀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刚强与力量，仅仅留下不折的灵魂与意志、在被鲜血与尸体染红的战场中央歌唱着只有亡灵才能听见的哀嚎？

“我唯一的希望就只有能够有尊严的死去，和主公、和父亲一同奋战到最后，当然、还有你。无论敌人是谁，哪怕无数的人在我们的面前倒下、牺牲，我们一定要共同手刃敌人，就这么约好了，大我！”

“啊啊，正合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