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从乌云密布的天空落下的淅沥沥的雨滴、若有所思的阿尔伯特下意识举起了手中的马克杯，感受着咖啡的苦涩与酸楚一点点在味蕾晕染、融化的奇妙口感，思绪随着沿着窗户表面滑落的雨水缓缓下坠。
‘新九龙’的雨天是最让人难受的。一边如是低声感叹，一边伸手拉起了半透明的纱窗；湿热的空气使得身体变得异常的疲累与沉重，可真正让阿尔伯特感到力不从心的、是束缚者思绪的迷惘。明明知道只要雨停了、云散了，便会再次迎来明媚的阳光，可被动的等待并不符合阿尔伯特的行事作风——自己向来喜欢主动出击，牢牢的将主动权掌握在自己的手里；如果每件事情都瞻前顾后、算计得失，那么等到想明白了，一切就来不及做了。
对工作是如此，对感情也是一样。
雷厉风行的阿尔伯特很少有失手的时候，然而在光的面前、自己所有的自满与骄傲都沦为了无用的徒劳。
“……他一定还在休息吧。”
想到这，阿尔伯特匆匆放下了手中的马克杯，随即披上了外套、拿起了钥匙，快步离开了老旧拥挤的公寓。住在自己楼下的青年通常会在中午醒来；而在此之前，阿尔伯特会用着男人亲手交给自己的钥匙、悄悄进入他的房间，一边观察着他的睡脸、一边为他准备早餐与咖啡。
如果不是出于‘爱情’、如果不是因为对男人的在意，谁又会愿意对一个初来乍到的‘外乡客’倾注这样的温柔？
就在阿尔伯特将装有三明治的白色盘子轻轻放在男人的床头柜上时，沉重、平稳的呼吸迫使自己近乎本能的将实现落在了光的脸庞。他睡得很沉、很安稳，毫无防备的模样令阿尔伯特忍不住在心中暗暗苦笑。眼前的男人明明知道自己对他有凌驾于爱欲之上的私心，却从不对自己有所提防；毫无保留的信任既让阿尔伯特无比欣喜，亦让自己感到无地自容。
“要是你知道我昨晚梦见了什么，真不知道你还会不会继续让我走进这间公寓。”
“……”

至今阿尔伯特都忘不了第一次与光见面的场景。
无关相貌、阿尔伯特永远都记得那双凝视着自己的眼睛。错愕、疑惑、却又炙热的眼神让阿尔伯特立刻记住了他的存在，伴随着一股无可名状的亲切感、使得两人在漫长的沉默中彼此相望着。
（呃……抱歉。这位客人，您要吃点什么？）
（……）
直到心脏的剧烈跳动令心口哦萌生了一股恼人的刺痛，猛地回过神的阿尔伯特这才想起了自己的身份，将手中的菜单小心翼翼的递到了递到了男人的面前。他仍旧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微启的双唇仿佛有无数话想说；直到摇摆不定的双眸落在了自己胸前的名牌上，一声‘伯特’迫使阿尔伯特下意识挑了挑剑眉、以一声暧昧的干笑掩饰着自己的惊奇。
（客人您真细心，‘阿尔伯特’是我的名字。……不好意思，或许我突然这么问会让您感到有些唐突，请问我们之前在哪里见过面吗？总觉得客人您有些面熟。）
（……‘新九龙’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出乎意料的反问令阿尔伯特有些失措。从‘记事’起，阿尔伯特就没有走出过这座拥挤、破旧、却又充满烟火气的城市，‘新九龙’既是自己的故乡，更是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可真要自己描述这座城市的历史与风貌，一时半会儿、阿尔伯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向眼前的男人解释清楚。
（原来客人您是从外地来的啊。）
对方的发问让阿尔伯特很快打消了自己的疑虑，男人所给予自己的亲切感也在瞬间瓦解消散了。如果是从外地来的，那我们不可能见过面，一切都只是转瞬即逝的错觉罢了；一边心想道，一边挺直了腰杆，而坐在沙发座上的光依然没有挪开他那炙热的目光。他渴望着从自己的口中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从而再度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急切的盼望莫名的令阿尔伯特萌生了一股强烈的违和感，亦让自己牢牢的记住了这名不知从何处来的陌生男子。
（‘新九龙’是个好地方哦！虽然城市有些老旧，可对于生活在这里的人们而言是离不开的‘家园’。客人您要是在这儿待久一点，也一定会喜欢上这里的。）
（……）
或许是听信了自己随口说的客套话、低头沉思了许久的光只点了一杯柠檬茶，却在冰块融化之前就离开了餐厅，时隔短短一周、便又重新出现在了九龙，以‘住户’的身份、搬到了阿尔伯特所居住的楼栋里，成为了自己的邻居。
而自己的生活，也因他的进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意识到光‘喜欢’自己就像是一件必然会发生的事，想要无视那双每时每刻都在追随自己、且炽烈的眼神是不可能的。也恰恰是男人那露骨的态度让阿尔伯特很快意识到了他对自己所怀的情念。从最初的疑惑、默许、到懵懂的动摇，光的神秘反而使得男人的存在变得无比强烈，他的身影开始出现在自己每一次走神的时候、渗入自己的梦境里；而在梦里的光远不像在生活中那般沉默寡言。
他会笑，也会冲着自己流露出不忿的表情。
两人亦会忘我的拥吻在一起，肉体的紧密结合与肌理的摩挲真实得让人难以置信，就好像一切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只不过自己将这些莫须有的‘回忆’忘得一干二净了，可无论阿尔伯特费尽了多少脑汁，也想不起自己究竟在何时何地见过光。
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产生情欲，这合乎常理吗？
成为了邻居、两人几乎每天都会见面，而光也成为了店里的常客，然而在两人变得越发熟络之前，这些荒唐的梦境一直都困扰着阿尔伯特，对男人的在意与关心也随着梦境的积累而变得越来越直白。可无论工作多忙、又有多疲累，光一定会现身自己所在的餐厅，坐在偏僻安静的角落；为自己点一杯咖啡、吃一些简单的饭菜。
（你的脸色看起来好差。又熬夜了？）
将拉蜜蜜最难受的菠萝包放在了男人的面前，观察了许久的阿尔伯特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忧虑、如是低声关心道。闻声，苦笑了一声的光点了点头，一声‘工作一直没什么进展’令阿尔伯特难掩好奇的挑了挑单眉，继续启唇追问道。
（具体是什么工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啊……要是你忌讳的话就当我什么都没说。毕竟你不是本地人，可能对这座城市不怎么了解……我只是觉得，或许我为你分担一点，至少能让你好好睡个安稳觉。）
（……阿尔伯特，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来到’新九龙的吗？）
（啊？）
不明所以的发问让阿尔伯特不免感到有些莫名。
（我是本地人，当然是从出生的那刻起就在新九龙了。为什么这么问？）
（……没什么。是我措辞不当，你不必放在心上。）
（……？）
说到这、光便不再多言，他就和往常一样静静的喝着自己亲手泡的咖啡，翻阅着当天的报纸、沉吟不语。唯有在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时刻，阿尔伯特才会萌生一股无法言喻的不安，仿佛眼前的男人与自己身处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随时都会如虚无的泡沫一般消失、又或是在某个夜深人静的夜晚悄悄离开这座拥挤的城市。
唯有自己的梦仍在脑海中不断重演着；
唯有得不到回应的感情继续在心跳的间隙沉浮着。
混乱的思绪被一声雀鸟的鸣叫打断。收回了神志的阿尔伯特下意识望了一眼窗外：不知不觉间，雨已经停了。阿尔伯特可以透过乌云的间隙、清晰的看到漂浮在空中的‘母星’——从自己拥有记忆的那一刻起，它就一直陪伴着自己、陪伴着生活在这座城市的所有人。奇妙的是，无论是阿尔伯特、还是其他人，从来都没有人质疑过它的存在意义，却又发自肺腑的相信它的‘神圣性’：‘母星’赋予了‘新九龙’的一切，这其中包括了维系着所有人的相遇与邂逅，也决定了一切可能的崩解与离别。
“唔嗯……阿尔伯特？你来了啊……看来已经中午了。”
“早上好啊，大忙人。”
沉浸在梦中的男人终于醒来了。看着他一脸惺忪的揉了揉眼睛，弯腰坐下了身的阿尔伯特忍不住调侃了男人一句，伸手提他拉开了单薄的窗帘。
“你醒来的可真是时候。雨才刚停，你看，正好可以看到‘母星’。”
“……”
我讨厌那个东西。
顿了顿神、眯着双眸眺望着窗外的光如是轻声咕哝道，然而阿尔伯特并不明白光会有这样的感慨，而男人对母星的‘厌恶’却又让自己本能的感到异常不安。
“对了，这是早饭，咖啡也已经煮好了。需要我帮你拿进来么？”
“每次都这么麻烦你，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了。”
如果你真的想还清这些人情，你只需要给我一个无比热情的吻就好了。
这不是什么活跃气氛的玩笑话，而是发自内心的愿望。阿尔伯特多想两人的关系能够如梦境里那般紧密，明明两情相悦、却屡屡遭到男人拒绝的挫败让阿尔伯特实在无法轻易放弃。显然，光也知道自己是认真的，所以他并没有逃避、更不打算敷衍自己，一声斩钉截铁的‘只有这个我给不了你’令阿尔伯特难掩颓丧的耷拉下了脑袋、长叹了一口闷气。
“你还真是顽固，就连逢场作戏都不愿意。”
“不是我不愿意，而是我知道你不会因此而满足。……你的‘存在’对我很重要，阿尔伯特。”
当我对所有的事情都厌倦的时候，我就会想到你，想到你真的在这座城市里生活着、存在着，光是如此我就愿意忍受一切，不论是虚是实。
动人的情话换来的只有一声满是无奈的失笑。阿尔伯特相信光对自己的感情绝对不是虚假的，可即便如此又怎么样呢？得不到回应的爱注定只会带来痛苦，而更让阿尔伯特感到无比煎熬的、是自己那颗无处安放的心。
“明明都已经拒绝我那么多次了，就别说这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了。”
强压着怒火，从床沿坐起身的阿尔伯特长吁了一口气。在离开男人的房间之前，难以理喻的冲动迫使阿尔伯特忍不住回眸，明明心口淤积着太多太多的疑虑与困惑、却又如鲠在喉。
“不论如何，我不后悔自己喜欢上你，就好像这一切在我们相遇的那一瞬就已经注定会迎来这样的结果了。光，你是否也曾有过这样的感觉？……记得好好吃饭，一会见。”
“……”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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