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与赤司只不过有过几面之缘,谈不上深交、更算不上知己,适当的距离感是为了不让彼此入侵对方的‘领地’、也是为了保护自己。然而绿间不认为自己这样的疏远感同等于陌生,虽然称不上十分了解、可两人至少是‘相识’的:家人的情况,下棋的套路,说话时的措辞以及处世应有的教养和风度……然而仅仅是那一句突如其来的‘坦白’便让绿间对‘赤司征十郎’所建立的所有‘认知’瞬间瓦解,强烈的冲击感就好像被蒙骗了一样,不同于挫败、而是更接近背叛的颓丧。
“……爸,我有些事想问问你,可以借用你一会时间么。”
小心翼翼推开了沉重的屋门,屹立在房间门口的绿间并没有走进父亲的书房,而是像仍旧在犹豫似的站在原地,在亲人的注视下推了推有些倾斜的镜架,时不时搓揉着冰冷的指节。闻声的父亲只是一动不动的坐在书桌前,一声简单的鼻音像是允诺、然而目光却没有从手中的书册挪开。是关于赤司的事……今天下棋的时候听到了一些事,所以想问问你;委婉的试探让不远处的亲人抬了抬双眼,与自己神似的双眼、极具压迫力的波长;绿间并不害怕父亲,虽然在自己的心里他是个有些严厉又不苟言笑的男人,可就从一名普通的‘人父’来看,极具责任心的亲人用着自己的方式给予了绿间与妹妹全部的关怀,绿间也打从心底尊敬着这样的爸爸,同时也深爱着自己的家人。
“呃……如果不方便的话,可以改天再说……”
“你和赤司家的儿子处的还好吗。”
看似直接的发问似乎别有意味,说不上为什么、在绿间产生意识之前戒心就已经在潜意识里浮动,而敏感的父亲似乎也已经察觉到了自己的变化,随即慢慢合上了手中那厚重的书册,稍稍挪动了下身下的座位。我们家与赤司家已经有了近十年的交情,看到你们能够成为朋友我也很替你感到高兴,可是在班类的世界、‘物种’与‘物种’的交情远比理论形容的要来的复杂;深奥的大道理对年仅十岁的绿间而言就好比天书那般难懂,见自己一脸困惑的呆愣在原地、面无表情的父亲冲着自己招了招手,而绿间也识趣的迈开了步伐、来到了父亲的身旁。你先和我说说吧,在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你和征十郎都在做些什么?话题的跳转让绿间有些不知所措,沉思了片刻过后、微微低下头的绿间一边回忆着、一边启了唇;坐在沙发椅上的父亲则是静静的听着,偶尔会与插嘴说两句、既不表态,也不说话。
“大部分时间是在下棋,偶尔会一起看书。至于赤司他本人给我的感觉……和身边其他同龄人不太一样,具体我也不知道怎么形容。”
“你和他下棋的时候有赢过吗。”
唐突的发问让绿间一阵哑然,而从父亲的语调听来、就好像早就知道了答案似的,让绿间感到窘迫不已。你不需要觉得丢脸,别说是你了、就连我这个做老师都没赢过他几次;意外的说法更是让绿间大跌眼镜,在与赤司对弈的时候男人曾说过自己的棋艺不如‘绿间老师’,然而父亲的说法却与赤司全然不同,让绿间不知该相信是谁、又不知该去怀疑谁好。
“每个人在出生之前,自身的命运就已经决定好了。有些人从生下来的那天起就注定平庸、平凡的度过一生,而有些人生下来就肩负其他的使命、站在食物链的制高点,在班类中就更为常见。”
耳濡目染的说教绿间再为熟悉不过,为了在残酷的环境中得以生存、遵循天命是必要的,在早已成定居的‘命运’中竭尽所能,这边是‘尽人事听天命’,也是整个家族的家训。赤司是如此,你也是亦然;而之所以会让你们成为朋友,也是因为这个道理。说着、突然探出手来的父亲亲自替自己推上了鼻梁上的镜架,浮现在脸上的浅笑不知为何有些苦楚,让绿间的心口猛地紧缩、莫名的恐慌让自己的背脊不断沁着汗珠。
“但是你要记住。无论你对自己有多自信、在阶级中我们的家族又享受着多高的权利,统治着整个‘班类’的并不是我们‘蛟鳄’,为了生存、我们不得不委身于他们。”
“那‘那些人’……是指赤司他们家吗?”
或许是因为家庭教育的关系,绿间远比其他同龄的孩子要来得早熟,懂得察言观色是其一、然而后天培养的谨慎个性最终还是输给了这个年纪的孩子特有的求知欲,开门见山的发问让坐在椅子上的父亲立马收敛起了表情,慢慢收回了大手、低声说道。
“不,不是他们。但是他们有意向上爬,所以赤司家才会需要我们的帮助。”
“那‘那个人’会是赤司吗?”
‘狮子’是猫又中的重种,也有着百兽之王的称号,是几位凶猛的猫科动物;然而即便站在食物链的顶层却也不意味着‘战无不胜’。生态的循环是一个环环相扣的过程,为了能够巩固自身的地位、寻求其他‘物种’的帮助也是极为普遍的;就好比狮子需要鳄鱼的妥协跨过凶险的激流、前往更远的地方,两家那维持了十年多的交情也是同样的道理,对赤司家来说这是向上攀爬的绝好机会,对绿间家而言、减少一个如此凶险狡猾的敌人也是一件百益无一害的决定。
“……真太郎,你从小就是个聪明的孩子,这和你的母亲很像,我为你感到骄傲。”
突如其来的褒美虽然有着暗度陈仓的嫌疑,可绿间还是不禁红了脸颊、有些害羞的抿了抿干燥的双唇。唯一的缺点就是有些 优柔寡断,对你而言或许是个足以致命的缺点;苛刻的评价并没有让绿间感到沮丧,能够坦率承认自身的缺点是一件需要勇气的事,这对生性骄傲的绿间而言就更是难上加难。见自己虚心的点了点头,非常满意的父亲长吁了一口气,随即以时间不早了为由吩咐自己早点回房休息,而绿间也非常听话的转身来到了房门前、可一到门口,强烈的违和感迫使自己停下了脚步,随即缓缓转过了身,望着重新拿起书册的父亲、低声开口道。
“……爸,有件事我刚忘记问了。赤司他……今天和我说他有个亲生弟弟,这件事是真的吗?”
就在音落之际、突然脸色聚变的父亲猛地皱起了眉头,一句‘你是怎么知道的’让绿间也一同跟着紧张了起来,下意识的耸起了双肩、战战兢兢的回答道。
“今天下棋的时候赤司他和我说的……因为说道妹妹的事,然后他和我说其实他也有个弟弟,所以……”
“是赤司他‘亲口’和你说的?”
弥漫在空气中的压迫感就像是忽然凝缩了一般,巨大的压力让绿间感到喘不上气,自己可以清楚的感觉到父亲的愤怒、然而自己却不知道为什么父亲会生气,尽管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然而体内的魂元却因本能的恐惧而躁动起来,就好像沦落成了被吞入口中的猎物、试图死命挣扎一样,让绿间的整个身体无法动弹。
“……听好了,真太郎。这段时间你不要再和赤司碰面,我也不会带你去他家拜访,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过于突然的‘宣言’如同晴天霹雳、让绿间大跌眼镜,脑海里就只有一个念头、为什么父亲突然变了主意?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为什么对赤司变得那么排斥?然而无论腹中藏了多少的疑问,自己还是没能问出口,这并不是因为自己害怕父亲、或是没有勇气反问顶嘴,而是那萦绕在父亲身体表面的魂现让绿间不禁浑身颤抖,收缩的眼瞳与浮动在肌理的鳞片是最有效的‘警告’,就好像在命令自己不准开口一样、让绿间只能默默的选择妥协。
“我这是为了你着想。……时间不早了,赶紧回房睡觉吧。”
“……是……”
就这么与赤司断了音讯,老实说对于当时的绿间而言这并不是一件能够轻易被接受的事,然而自己却无力反抗、也不知该怎么反抗,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又来得太过仓促,况且自己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绿间唯一能做的就只有‘服从’这件事而已,可自己实在是不明白、为何赤司自己像自己坦白有关他‘亲生弟弟’的事,过于暧昧的说辞激起了自己的好奇心、所以想要一探究竟,却没料到会引起父亲这么大的反应。你在学校专心上学、到了假期我会亲自辅导你,也是时候让你学学更多有关控制魂元的技巧了;在父亲的亲自辅导与学业间奔波、就这么转眼过去了两年,顺利从小学毕业、又理所当然的考上了班类云集的中学,当绿间换上帝光那身白色的制服、屹立在镜子前时,仍旧有些稚气的脸庞与以往没有太大的变化,唯独个子拔高了些许、脸型的轮廓变得与父亲越来越接近。
“哥哥,你这么早就要去上学了吗?现在不是才八点吗。”
眼看着比自己年幼四岁的亲生妹妹穿着松垮垮的睡衣,一边搓揉着红肿的右眼、一边轻声问道。绿色的头发完美继承了父亲、立体又精致的五官则是完美的继承了母亲的优点,只是那阴晴不定的地方与鳄鱼如出一辙。见睡眼惺忪的亲生妹妹仰着脑袋、用着她那水灵灵的眼睛望着自己,默默点了点头的绿间伸手替她系上了衣领的第一颗纽扣,一声‘开学第一天要早点去报道’让年幼的亲人有些不悦的撇了撇嘴。虽然同为冷血动物,可与自己不同、妹妹的个性比较粘人、也非常倔强,一句‘我还想和哥哥一起吃早饭的呢’让身为兄长的绿间不禁哑然失笑,只能许下了‘明天一起吃’的承诺,就这么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家门。
帝光曾经是为班类提供教育的名门,可因为班类的后代实在太过稀少,为了保持生源、只能开始接收猿人的学生;顾虑到普通的猿人与班类的区别,在分班时会明确的依照阶级将所有学生分配、并将猿人与其他班类区分开来,这样的作风说是‘歧视’也不为过。
当然、猿人的‘盲目’为稀有的班类提供了十分安全的生活场所,发现不了魂元、自然也就不具备攻击性;而对于懂得操控其他物种灵魂的绿间来说,想要在这样的环境下夺得重种应有的地位,可谓是如鱼得水。凋零的花瓣随着微风在空中飞舞,空气中弥漫着花粉的香气;与自己身穿同款制服的学生成群结伴的从自己的身旁擦肩而过,欢声笑语传入耳蜗、热闹的景象却让绿间觉得非常遥远。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魂元与魂元之间会彼此吸引,就好比犬神人那群居的习性,猫又与蛇目的独来独往、然而荷尔蒙的蠢动存在于每个班类的体内,这与在茫茫人海中寻找同类不同、而是为了吸引‘雌性’,繁衍的需求大大降低了班类对‘贞操’的定义,成为了万能的借口,就连绿间都不例外。
“呐呐,你的个子好高啊,是高年级的吗?”
一边摇晃着细长的尾巴、一边颤动着见见的耳朵,一只不知名的‘母猫’自不量力的将她充斥着发情体味的身体向自己贴来,惹得绿间立马皱起了眉头、却没有及时避开。手中那象征着好运的厚重黄页险些因重心的不稳而掉落,然而碍于自己是男生、无法对女性动粗,只能一味忍耐的绿间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却还是能够隐约嗅到那股刺鼻的臊味。殷切的态度很明显是在向自己求爱、就连眼瞳都变了形状,丝毫不知避讳的大胆态度让绿间不禁无奈的轻叹了一口气,正当自己打算采取行动、好好教训对方一番时,不知是谁突然在后面叫喊了一声自己的名字,上扬的语调象征着疑惑,就在绿间循声转身之际、赤红的短发映入了眼帘,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容貌让自己不禁瞪大了双眼,而对方似乎也为眼前上演的重逢感到颇为惊讶,就连声线都要比刚才高昂了几分。
“绿间……?真的是你吗?好巧啊,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
“赤司、……?!”
意外的重逢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望着屹立在自己跟前的赤司、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的绿间支吾了半天也没能说下一句话来,反而是赤司非常大方的向着自己挥了挥手、走上了前,同样长高不少的赤司虽然远远不及绿间,可站姿依旧挺拔、给人一种气宇轩昂的压迫感,怀念的即视感竟让绿间看的有些出神。
“你果然也报考帝光了吗?是绿间老师替你决定的吧。”
“啊啊,因为父亲是这里毕业的,况且我也不想去只有班类的学校,可以的话我也借机观察下猿人的生活。”
嗯,的确。如果身边尽是些班类的话日子会很无趣,毕竟每天都重复着相同的事。
一边笑着、一边说道,赤司那笃定自若的态度就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会出现在这似的,然而男人的出现对绿间而言却是意料不到的‘惊喜’,若不是赤司先发现了自己、恐怕绿间永远不会料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位两年不见的‘朋友’。我本来以为你会继续在家里上课,没有想到你也会来帝光;心跳的加速让绿间屡屡咬舌,可面对自己的糗态、赤司非但没有借机嘲笑或是揶揄自己,而是耐心的将那些断断续续话语听到了最后,唯独绿间一人感觉脸颊正变得越来越热。
“呃……你不在家里上学了吗?难道是我父亲那边……出了点变动?”
“绿间老师还是我的老师,但是接触社会对任何人都是必要的。况且在学校里的这几个小时是我唯一能够获得自由的方法,为了让父亲点头,这一年多来我可谓是赌上了全力,当然、你父亲也帮了不少忙。”
“………………”
本以为父亲是因为讨厌赤司才不再让自己和男人见面,或许事情的‘真相’并没有自己所想的那样单纯。当赤司提到‘自由’二字时,洋溢在对方脸上的笑容显得有些落寞、有些凄楚。这是我第一次在学校上学,能够有个认识的人在身边让我松了口气,以后还请多多关照;彬彬有礼的寒暄让绿间竟突然感到一阵愧疚,自己的不告而别、距离的突然疏远,绿间不知道赤司怎么想,可在那短暂、又特别的时光里,绿间是真的将赤司视为可贵又难得的朋友,然而两年前的自己并没能守护这段短暂的‘情谊’,如今两人又在巧合的作使下重逢,这场巧遇是否有着什么独特的意义、又是否是天意所为,一连串不明所以的感慨让绿间深吸了一口气,低头凝视着男人那双赤红的眼瞳,缓缓启唇道。
“请多关照。……还有,有件事我不得不向你说声对不起。”
“……绿间?”
[2回]
PR